依然是寅时起身,并未因今日要面临的名为斗花会,实为四个月后的四国才艺大典预选赛的比赛而改变行程。林昕在寝宫前空地上,练习了大半个时辰,才见羿锋一身宽松的练功服进了院子。见林昕已然双颊晕红,额头见汗,显然是已经练习多时了,有些赞叹亦有些赧然,余则还是不解:“七妹,怎地不多休息一会儿?昨晚你可是亥时才就寝的啊?不养足精神,如何应对今日的比试?”
“四哥多虑了。就算今日就是四国才艺大典,我亦不会改变我的日程。举重若轻者,须得平常心,方得应付得过非常事!馨儿每常精神紧绷,无不倾注全力,才能应付得过每一天。若只是因今日比试而松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才是要出乱子的!”林昕收了势,走到一旁石桌上,倒了两杯茶,递给羿锋一杯,如话家常般的解释道。
羿锋有些心痛:“七妹,好歹你是咱大秦的公主,何故自苦若此?”
林昕抬头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悠悠道:“若能不做这公主,馨儿求之不得!”
“这说的什么话?你生在皇家,身体里流着哥舒觉罗氏的血,此乃天定,公主的身份岂是你说弃就能弃的?”羿锋有些不悦。
林昕自嘲的笑笑,转移话题道:“四哥,今日马术和箭术两项晋级三强,应是十拿九稳了的吧?”
羿锋想了想道:“我与二皇兄和太子皆不在一组,这两项晋级自然没有问题!倒是你,到底选了哪两项啊?”
林昕轻扯了一下嘴角:“届时便知!”转身走向院中开阔地,竟是不欲多说。
卯时刚过,宫廷正阳门一开,王公大臣的马车便鱼贯而入,随同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轻骑,便都是些十五岁以上的少年贵公子。
三品以上的诰命及其公子千金,依制是在齐淑妃的宸宫里觐见,随后女眷由六公主无双领着去往御花园各家帐篷;公子等男宾便由二皇子羿德接引;侯爵一级则由廖贵妃祥宫接待,大皇子羿祥及其王妃照应诸男女贵宾;王爵则直接去往皇后凤藻宫,由太子与太子妃接应。二公主惜月则在凤藻宫帮衬,三公主晚晴,四公主娉婷便随着二皇子羿德,六公主无双,在宸宫照应。因宸宫人丁兴旺,一些外国使节内眷与千金公子便也安排在那里接应。如此,四品官员的内眷才轮到葳蕤宫里来接应。
辰时初,客人陆续到齐。葳蕤宫里一片花红柳绿,衣香鬓影,脂粉香味,隔着院墙十步开外仍然能闻到。林昕引领着一干十四五岁到十六七岁之间的娇滴滴的大小姐们,到自己寝宫里略坐了坐。因自己尚未及笄,年龄是最小,因此太学里并未曾与这些贵族小姐中的任何一位同窗,但也于太学府门前照过面,算是点头之交。再加上这些大小姐们心知肚明这斗花会的目的,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不待见这其貌不扬还性子古怪不苟言笑的七公主,也都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来,说笑玩笑,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冷场。这倒省了林昕不少事,她只适时地吩咐侍女们添上茶水,送上精致的御制点心,便很称职地扮演了主人的角色。
辰时一刻,因听外面鼓声三响,有小太监进来回禀,殿下与众位小王爷、小侯爷、各家公子的赛马即将开始。众女顿时美目生辉,齐声欢叫道:“咱们快去看看啊!”有那伶俐的,已经围随到林昕身边,软声道:“七公主殿下,就请您移芳驾,带领我们去看看吧!”
就算不等她们开口,林昕也是要去看看的,毕竟羿锋是打定主意要拔马术头筹的。因此,也顺应民意应了,当先一步,领着这群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花样年华的女孩子们,朝皇宫校场走去。
一路上汇合了太子妃公孙氏——皇后的内侄女,端王妃廖氏——廖贵妃弟弟的女儿,二公主、六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等人带领的王侯使节的千金小姐们,顿时花红柳绿,软语娇啼,莺莺燕燕一大片,少说也有二三百人。林昕亦步亦趋地随在众位皇姐的身后,既不打算和皇嫂和皇姐们寒暄,也不打算回头和后面那些皆是待嫁芳龄的郡主、县主、小姐们说话。她是这群女孩子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倒不是说各王公贵族家就没有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只是这摆明了是相亲会的斗花会,谁家也不会没脸色的带尚未及笄的女儿来,只有林昕身为皇家公主,又有皇后亲自发话了。这才鸡立鹤群,湮没在一群如同怒放的鲜花一般的少女当中。
林昕很有自知之明,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通往皇家校场的路上有御林军虎贲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执勤,林昕心有所动,沿着四通八达的干道一路逡巡过去,终于瞧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便放缓脚步,退到路旁,等到众女过去了,这才返身提起裙裾快步走了过去。
“秦将军!”林昕压抑住内心的欣喜,因为虎贲卫重阳节后出征,身为虎贲卫大统领的秦岚于半个月前便搬回了城外虎贲营,处理军务,她已经有半个月未见到他的身影了。
秦岚显然早就注意到众女前来,他的视线自林昕奔来时便不曾离开过她,此时也是笑岑岑道:“七公主,借一步说话!”
林昕听他话语中亲近,亦是心中一暖,点头应了,随着他往偏远一处假山后走去。她知道秦岚既然选择了这处,那必然周围是安全了的的,不用担心眼线的问题。不经意间,林昕自己也发现了,为何有秦岚在的场所,她便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卸下心防和警觉,将自己的安全完全交给他呢?对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态呢?
直到秦岚不得不出手撑住兀自走神的林昕,才避免了她撞入自己的怀中,半是责备半是感叹道:“这懵懵懂懂的性子不改一改,我如何放心将你留在宫里?”
林昕有些难受:“父皇定了一定要你统兵?就不能换别人去?”本来说好是兵部尚书的大儿子,被封为四品虎威将军的严彪坐镇西北的。但不知皇后使的什么法子,再加上太子也有份参与,便换做秦岚为统帅,严彪为副手,钦天监何琅做监军的安排了。前天圣旨已然颁布,此事是板上钉钉再也更改不得。林昕苦恨尉迟兰妃与秦岚居然就这么顺应了那些人的心思,不采取半点行动,但她仅是无半点势力的小女孩儿,纵然顶了个公主的身份,也于这些国事上插不上话。
今日乍见秦岚,想起他三天后就要启程远赴西北清虚州与玄阴州交接的塞外苦寒之地,此次分别,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明知事情已经成了定数,但终究是不甘心,且又极度信任自己这位真正身份是九州闻名的四大公子之首的师父,故而忍不住还是要问上一问!
秦岚叹了一口气,抬手欲抚林昕的头,但终究顿在了半空,眸中闪过复杂之色,收回了手:“秦岚必须死!”
林昕大惊,猛然扑入他怀中,抱着他失声喊道:“不可以,你不许有事!绝对不可以!”
秦岚浑身一僵,随即心中若春江水暖潺潺滑过,抬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傻丫头,秦岚死了,但我不会死啊!”
林昕擦了擦很没出息的眼泪,意会过来秦岚话中的意思,转悲为喜,犹疑道:“师父打算恢复真身?”
秦岚笑着点点头。
林昕想笑,但接着便苦了脸:“这样一来,你还怎么进宫来陪我?”
“是啊,以后在宫里,你也只能依靠自己了!”秦岚丝毫不动容,看似冷漠绝情的话语让林昕一愣,随即她灵机一动,笑吟吟道:“你不进宫,我自然有法子出宫。总之,你要等我!”
秦岚暗叹她的乐观与坚强,这么快便从伤离别中回过神来,面上却戏谑道:“我等你?如何?一起闯荡江湖去?还是一起老死山野?”
“你等我长大,只要有你陪着,做什么都可以!”林昕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二人同时愣住,一个戏言,一个认真,合起来竟如同立下了某种誓言一般。秦岚有些不自在,侧过脸去,刚要说些话遮掩过去,便觉脖子上一紧,林昕挂着他的脖子,跳跃起来亲了他一下,郑重其事道:“你没有听错,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秦岚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眸中过尽千帆,沧海桑田,竟如同将人世间悲欢喜怒爱恶欲尽皆尝遍,又尽皆抛却,好一会儿,生生掰开林昕的双手,淡淡道:“你还小,尚未定性,这样沉重的誓言不适合你!”
林昕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离去的脚步,心痛难忍道:“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是认真的?要如何才能接受我?难道你当初说的我就是出现在你**的话是骗我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