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昕不自觉间露出的惊讶和生疏感,令尉迟兰妃眉峰一紧,随即凌厉的眼眸一轮,朝秦岚所在的位置射出危险的一瞥。林昕悚然一惊,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忙收回目光垂首屈膝福了福,喊了一声母妃,嗓子有些发紧。
想是顾忌有外人在,尉迟兰妃并未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林昕被她身上散发的冷意弄得头皮发麻,直到此时,她才有些了解为什么秦岚那样神仙一流的人物也会甘愿留在她身边,供他差遣。因为尉迟兰妃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位居上位,俯视众生的。林昕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种感觉:这样的女人绝对不适合宫廷那种牢笼。然而她偏偏就是一位在**里生活了十五年的帝王妃子。还真是让人费解啊。
林昕度量位次,在右侧宫廷女官上首找了个位子站好。果然,众人都没什么异议,她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尉迟兰妃再也不肯将目光投向她,接下来无非是一些官面上的问候,以及几日来众人搜查刺客的情况汇报,再有就是商议回宫行程。这些,林昕都插不上话的,也就老老实实立在一旁当了一回听众。
约莫午时初,有小黄门来请示何处摆膳,尉迟兰妃这才回头看了林昕一眼,慢条斯理吩咐道:“本宫与馨儿、峰儿才刚团聚,就在抱厦内摆宴吧,娘儿几个好好说说话是正经,请白城主与秦将军自便吧。”闻听此语,白焱生与秦岚领着众将依礼告退。白府女眷们听兰妃如此一说,也不好上赶着来凑热闹,以老太太为首,上了年纪的几位过来客套了一番,各家吩咐将孝敬兰妃以及两位殿下的菜肴都转而送去抱厦,也就散了。
羿锋上前来,站在兰妃左侧,候着兰妃站起,搀着她左臂;林昕后知后觉,忙上前来搀扶着兰妃右臂,这才母慈子女孝地自后面出了大厅,步入一个有着抄手游廊的庭院,五十步开外便是那三间敞厅的抱厦。因羿锋是成年的皇子,自然不好入内院用膳。故而兰妃令人将团圆宴摆在了这大厅后面用作休憩的抱厦里。
母女三人信步而行,出了大厅,兰妃抬手挥了挥,对后面随侍的众女官,宫女,内监道:“你们都退下吧,不必侍候了。”众人应了,也并未真的退去,只是在院内甬道旁一对对排班站好听唤。兰妃三人进入抱厦后,也将里面侍奉的宫娥都遣了出去。但再要关上门来是不可能的,谁知道宫里后送来的这批人都有谁的眼线呢!
“峰儿,馨儿,你们坐吧,现在就咱娘仨,不必拘谨。”兰妃微微一笑,在主位落了座。羿锋朗声应了,亦随之在左侧落座。林昕却是应得很勉强,因为适才那一路上,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尉迟兰妃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不知道这个身体的前任秦馨是如何与这养母相处,但于她自己的个性来说,对着明显表达出不喜欢自己的人,还要强颜欢笑的一起吃饭,真是活生生的折磨。
这顿饭她食不知味,只眼前的菜略动了几筷子。倒还真符合了淑女的用餐礼仪。羿锋看出她的不适,但见兰妃只是安静的用膳,眼皮子都没抬,他也不好说什么。一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桌上倒是有六十多道菜,其中有三分之一是白府女眷各房有封诰的夫人送来的孝敬。尉迟兰妃却连看都未看,更别说动筷子尝尝了。林昕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哥哥只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放得开些,来到尉迟兰妃面前,照样中规中矩,不苟言笑。
小半个时辰后,尉迟兰妃放下筷子,拿起巾帕拭了拭嘴角。林昕和羿锋也随之放下了筷子。
“来人,都撤了吧!”先是台阶下侍候的六名宫娥进来,三名捧着茶盅,唾盒,三名捧着铜盆,巾帕。侍候着三人漱口盥手毕,这才奉上冲好的新茶。桌上的菜肴被拾掇得干干净净,连桌子都被抬到左侧抱厦里去了。整个过程不闻一点人声,连碗筷盘盏也不曾磕碰出声。林昕仔细观察尉迟兰妃与羿锋是怎么做的,总算依样葫芦画瓢,没有出糗。一顿饭吃下来,食不知味,战战兢兢,她几乎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兰妃眼皮子底下呆着了。偏又不敢找托词告退。
半盏茶毕,宫娥内监们很有眼力劲儿的退去,羿锋这才找到说话的空隙,关切地问道:“七妹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吓坏了?”
“哪里有四哥说的那般严重,只是那日从悬崖上摔下来,晕死了过去,再醒来竟是不记得前尘往事,亦不知姓甚名谁了。”林昕轻描淡写的来了个投石问路。太被动了,她一点都不清楚这个尉迟兰妃对她是持何种态度。
果然,尉迟兰妃听她这么一说,倒是美眸一转,半点情绪不露地瞅了她一眼。林昕只作未觉,半真半假,伤感道:“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狼狈,衣物都看不出本色,我还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乞丐,在山里跌得昏了过去呢。饿得实在受不得了,来到落凤城,却不知自己到底该往哪里去。后来无意间撞见曦国三皇子,被他掳了去,这才得知自己的身份是大秦七公主。那时随身侍奉的还有绿水和绿珊两个丫头。”说到这里时,林昕余光察觉尉迟兰妃顿了顿,果然,那两个丫头是她安排的,想来先前绿水已经将她的行止事无巨细地汇报过了吧?再后来,便是师父赶去曦国边界将我救了下来。三天前我们才到了落凤城安置了下来。”林昕知道,就算她不说,这些事也自然有探子打听得到,不如一五一十的先说了出来。然而林昕却隐瞒了借尸还魂一段,毕竟这种事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太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敢赌这个冰山似的冷情美人会不会将自己给喀嚓掉。
听了林昕这番曲折经历,羿锋目中流露出怜惜,柔声安慰道:“七妹莫怕,回到京城,让太医令给你好好看看,就算记不得了也没关系,你还有四哥提点着你呢。”羿锋心中也舒了一口气,为先前林昕一路上来的不寻常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也为自己这做哥哥的身上的责任更重了而欢欣鼓舞。
尉迟兰妃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林昕一眼。林昕心中亦无所求,所谓无欲则刚,她并不是非要做这个冒牌公主不可,只是为了求得生存的机会。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无愧于心。故而对于尉迟兰妃睥睨蝼蚁众生似的笑,她回之以坦坦荡荡,云淡风轻的微笑。这回倒是有些出乎尉迟兰妃意外了。以前那个丫头在自己面前,从来都不敢正眼直视,除了在她师父面前能说上连贯的话以外,在自己面前总是唯唯诺诺,大气儿都不敢喘。如今这般风度和气魄倒令她心中生出三分激赏。左右都不是自己亲生,只是一个工具罢了。这一个能有这样的魄力倒还合了她的心意。思及至此,神色柔和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此次,我们娘仨遭逢大难,所幸有惊无险,终是团聚了。只是回京以后,难免会有那些不安分的,要拿这事做筏子,你兄妹二人也不小了,母妃总不能护你们一辈子。需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父皇面前,亦须小心谨慎,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羿锋与林昕齐齐站立,恭敬领受了。
尉迟兰妃笑意晏然,上前来一手搀扶起一个,将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满含期待道:“锋儿此次在外的表现,母妃甚是满意,只是既要回到那个地方,阳谋自然不惧,峰儿粗中有细,母妃相信你能独善其身;唯独那令人防不胜防的阴谋算计,若是有你妹妹这般七窍玲珑心帮衬着,母妃也能好好歇一阵子了。”
这便是提点自己了?林昕暗自揣测着,面上却依然中规中矩回道:“母妃放心,我兄妹二人齐心,便是任他牛鬼蛇神,也断然不许他翻腾出什么波浪来。”
羿锋心中感叹,妹妹经此一事,终究是长大了。
尉迟兰妃却从林昕清澈淡然的眼神里读出了自信,她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道:“如此甚好,你兄妹二人玩一会儿去吧,将秦将军唤来。”
二人齐齐应了,相携并肩出了抱厦。
出了抄手游廊,果然看见秦岚就在院外候着。林昕撇开羿锋,来到秦岚跟前,笑得有些阴:“你故意给她个惊喜,还是故意整我?再有下次,咱们一拍两散!”
秦岚不以为意的笑道:“以你之能,处理这种场面如烹小鲜尔。”
林昕气鼓鼓地哼了哼,左右瞅着无人,压低声音道:“以为你是只兔子,谁知却是属狐狸的。母妃叫你呢,赶紧去吧你!”
“这丫头越发娇惯得没大没小,看来那天那顿家法太轻了!”秦岚见她搞小动作的娇憨模样,也被逗乐了,再加上兰妃也认同了现在的馨儿,他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心情大好起来也学着她咬耳根子逗道。
果然,林昕羞恼得小脸通红,怕被后面的羿锋听见,只恶狠狠地拿眼刀子剜他:“为老不尊,敢打我那里,看这笔账我不加倍讨回来!”说完不等他回答,一跺脚跑回了羿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