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渐东晋司禄大臣之后,朝廷上下稍缓,那些在朝堂上已有两月不开口的人渐渐地说话了,阳京城好像才从阴霾中走出来,恢复了歌舞升平。三省政司一案,实在太磨人心,京城尚且如此,何况南州那边。
只是一切还需前看,不过是官场上善玩的把戏,只要不动中轴,大家的路还长远呢。
这一日,苏渐东让侍从给府里带口信,言晚膳不在家用。他同长尉大人到了千华苑,包厢里头已经来齐人,有左文书大人朱傟,建安将军韩昌齐,季良世子,阳京府伊李居恒,阳京城两个负盛名的才子姚呈期与宋渊。他们互相见礼寒暄,入座。
席间已经在热议前不久息下的案子,话题中心自然离不开主事者安常大人。
“原来是要籍此杀战将军锐气,却让那边郡王府做了替罪羔羊,可不是天灾人祸么。”建安将军见解深远似地说道。他世袭祖上的爵位,到他这一辈,是没带兵出战过的,只是担名居虚职。他这番见解是在座上多数人的想法,所以大家都热闹地说开了。
“别说如此,手段也算厉害了,战将军在朝上气焰明显比以前消下来,圣上看着开心呢。”左文书大人说着看向李居恒,“李大人从前是安常大人学生,这件事你看着如何?”
李居恒温和一笑,说:“自然是将犯案的人绳之于法,清白的人还之清白,才是审案之理。”
左文书大人哈哈大笑,“不愧是身居吏位,满心是这样的想法,你们可真是青天老爷了,敬之。”
大家居然端起酒杯互干尽了。
长尉大人在那边悠闲地问道:“这件案子皇上下旨让安常大人会同齐吏大人并三位文书大人共审的,朱大人应该非常了解才是。今日凑巧,和我们详细说说看如何?”
众人响应,都把目光投向左文书大人。左文书大人不知是什么意思地扯着笑容,慢悠悠吃下三盏酒,才开口:“我说过了,安常大人手段厉害。几位大人会审,他倒是金口不开,只坐着听,你们说说,其中有什么奥秘没有?”
大家有些迷惘,面面相觑,不知道左文书大人开玩笑呢还是说真。
长尉大人向苏渐东看了一眼,突然说:“今日怎么干坐着说话,不请姑娘唱上一曲?”
季良世子道:“还说呢,早叫过了,这会子还没到。底下这班奴才办事越来越厚道了。”
“我去看看,他们还没这个胆敢晾我们。”苏渐东起身,大家都说遣下人去一趟就是了,苏渐东摇手:“去一趟无妨。”说着打开房门,廊上正走过一行人,苏渐东即行礼了。众人看出去,是当朝安常大人,见他眼眸转向这边,忙都站起来行礼。
安常大人颔首,笑道:“诸位大人都在,好雅兴。”
长尉大人迎上去,“大人且来吃杯酒,巧不过如此。”众人附和。
安常大人稍一思虑,说:“巧不过如此,是句好话。”便提襟走了进来。他锦衣玉冠,风采绝伦,气色颇佳,让在座的文人深感惊喜。
安常大人望着苏渐东道:“苏大人,听闻你要做父亲了,恭喜。”
苏渐东作揖道:“谢大人。”
安常大人与众人吃了一杯酒,长尉大人请他上坐,建安将军在那头笑盈盈地问:“安常大人,下臣有一事请教。”
安常大人道:“韩大人请说。”
“您觉得,陈大人是清白的么?”
在座的人都皱了眉头,想不到这个建安将军如此莽撞,也难为他不怕得罪人。
安常大人不答反问:“那么韩大人以为如何?”
“世上没有不好荤腥的猫,出淤泥不染的的也只有清莲了,人嘛,难说,哈哈。”
“韩大人独有一番见解,只是在其位谋其事,断案看重的是证据,有证为事实,可不能像韩大人这样以俗语断事了。”说着大家一笑,他又道,“几位大人乃大衡国柱,你我同朝为官,一心为朝廷为天下谋才是,不可做谣言误。”
“谨遵大人教诲。”众人呼应,安常大人便起身离去,身后的韩昌齐嗤笑道:“他不是最善引谣言误他人的嘛!”
大家拼命向他使眼色,他故作不见,安常大人在门槛那儿回头,说:“对了,韩大人,刚才你问我的一番话,切莫在他人面前提了。战将军德高望重性格刚烈,听你这番话怕是要生气,若再以讹传讹,不知道什么后果。韩大人如此不知自重,是谁的损失,自然是你们韩家的。”他看向左文书大人,“朱大人,你好好教导他,为人为官,都一个道理,就怕祸从口出,不知好歹。”说罢转身走了。
韩昌齐被说得愣怔许久,再也没有任何兴致如常侃侃而谈。
几位聚了个把时辰,苏渐东便起来请辞。
长尉大人说:“你家里特殊时候,早些回是应该的。”他们让他喝下三杯酒即放他去。
苏渐东让随从把自己的马牵过来,就打发他们先回府。他在大门那儿站了站,不一会儿看见安常大人的马车过来,停在正道上,几个人拥着安常大人从千华苑出来,都是朝上几个大人,说几句话陆续散开,回千华苑的回千华苑,离去的离去。安常大人似乎是多吃了酒,脸色发红,步履轻浮。奇善扶他上马车之际,苏渐东从角落里走出来,低声唤道:“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回过头来,眼睛微眯,打量着苏渐东,好半会儿才咧嘴一笑,“是司禄大人,今日巧啊,两次了。”
苏渐东恭敬地说:“大人,渐东特在这儿候您的。”
安常大人疑惑地望着对方,“苏大人有什么事?”
苏渐东不自在地看看奇善,又看安常大人,一副不知是醉是醒的模样,让他一下子把所有的话全咽回去了。
“大人,让渐东送您回府吧?”最后他说,安常大人转过脸去,没有立即回答,他稍稍躬下身,好像要呕吐,却重重咳了几声。
奇善上前道:“大人,赶紧回去吧,今日的酒……”安常大人推开他,朝苏渐东看去,“我身上有些不舒服,今日恐怕不能招待你,来日有机会再会罢。”说完点点头,拉起衣袍上马车去,从苏渐东身旁急驶而去。苏渐东怔怔立在原地,整个人恍恍惚惚,直觉得好像被人冷不防扇了几个巴掌,非常难过。
自年前护送安常大人出关至今,苏渐东没有单独再与安常大人处过,此间虽然发生许多事,可是对苏渐东来说,都不可能让两人生疏至此。苏渐东回想送行那次的情形,安常大人几乎不讲话,他认为那是伤心之人的表现,而且漫长旅途使人丧气,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看去,这个人是真的与自己断交情的意思。难道在怪他没能做到那件事吗?他的心里还牢牢地记着那件事,所以一切恢复原状都是假象?那么,他到底视谁为近视谁为远?
苏渐东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文禾郡主和衣躺在榻上,见他进来即起身,看他脸色,担忧地问:“怎么了,在外面闹不开心了吗?”
苏渐东摇头,反问她:“这么晚还不睡,不累么?”
“你不在我就睡不着。”她不再问,让下人把宵夜端上来,和他吃了些。两人正躺下歇息之际,苏渐东却叹气,拥着妻子道:“不晓得弥宣儿怎么样,现在应该很大了,会讲许多话了吧?”
文禾郡主抬头看他,“找个时间去安常府拜访?”
苏渐东忧心忡忡地垂下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咫尺天涯,今日我见安常大人,他对我倒比对韩战将军还生分。”
文禾郡主这才知道丈夫心结所在,默默抚着自己的肚子,说:“现在情况不比以前,他有为难的地方也说不定。时辰不早,歇吧,明日不是还要去纾净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