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府小姐李婷妤病情急转而下,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全府上下陷入沉哀。李婷妤小姐清醒的时候对家人说:“我是要被接走的了,也没什么,在这儿我不能够为你们做什么,只是累赘。哥哥,往后你就跟着安常大人,无论如何听他些话才行,让爹……让爹辞了官,一旦事起,安常大人那边保不了许多人……”她又被痛楚激昏过去,床侧的人皆哀恸大哭。李居恒因妹妹的事向公事房请了多次假,安常大人知晓后抽空来探望,李婷妤那时精神好转,见到他还很喜气。她要求与安常大人独处,众人都退了。
“你怎么样?不会就这么轻易垮下去的吧?太不应该。”安常大人握紧她的手,话有调侃之意,声音却在发抖。
她一笑,“哪有该不该的,我只是早些去而已……”她目不转睛看着他,又说,“大人,我求您一件事。”
“你说,我一定应允。”
“不,您不必如此。我要冒大不韪了,如若、如若我爹爹不能全身而退,请您……请您一定……”
“我应允你,婷妤小姐。”
李婷妤待气息缓过,闭了闭眼,又望着他,脸色转了红润,“这个时候还能见着您,真是上天眷顾至深了。自初次与您相会,几年来我一直梦见您。我知道,这样大悲大喜的心绪必定会使我更加夭寿。可若没了您,我又怎样苟活呢?”她病痛又发作,双唇有些泛紫了,手紧拽住床沿,不愿让他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安常大人起身要叫大夫,她又阻止他,“别,只徒加担忧。您坐着,讲话我听,我就不难受了……”
安常大人异常悲痛,他坐到床沿上,将她抱在怀中,“你哪儿痛,我帮你揉……”
李婷妤突然不发抖了,安静地躺在他怀里,面色也好转起来,“大人,我不痛。”
“是吗?那很好,我一直抱着你,或许你就好了。我听过一个说法,你这病属阴毒,我身上的体热能使够解你之痛的,看来这是真的。”
“嗯。”
“说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真是离奇。那时你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嘴巴却厉害。你哥哥为你致歉,你倒指责起我来了。”
“是您太狂妄了。”
“是啊,你也狂,我们真像。婷妤,求你一定要挨过来,我实在是害怕,一点希望都没了,你不要这样对我。”安常大人哭泣起来,拥紧她,李婷妤也流泪,啜泣道:“我不想死,大人,我不想死……”
外头厅里的一家人一片死寂地坐着,皆想今晚之象是大限之期。李居恒悲痛之中有些宽慰,想妹妹命苦,最后弥留之际有爱慕之人相伴,也是安心无憾的。太使府多次遣人来问,然而公子并不染足。安常大人无亲无故,是个多情多义的人,不枉李婷妤一片痴心。
“这安常大人意欲如何呢?今夜妤儿……那真是毫无清白了。”李鸿笙叹了口气,李居恒接道:“这个时候爹还要顾及那个这个的吗,妹妹安心才是重要的。”
“罢了,是妤儿太命苦。”
“大人,我并不奢求太多,我本是一个唐突之人,又引您烦忧。”
“不说这样的话,是我太过寡情了。我早该给你承诺,好好待你。”
李婷妤微微一笑,面若桃花,“知君无意,奈何青青。有你今日这话,我够了。”她顿了顿,又说:“大人,我死后,你必会身心疲惫,我求您不要多想,我是该去之人,您要放开心绪,不忧生死。”
“我自己的生死犹如尘埃一样轻浮,然而婷妤你……我又怎么会化解。你这样的要求实是残酷。”
李婷妤摇头。安常大人见来时已有光景,怕她疲倦,难抑昏沉,便将她放到床上,理好被衾,在床边独坐了一会儿,看她真的睡去,便退出来。厅里的人看安常大人泪流满面地走出来,都迎了上去。安常大人不言一语,立即离去。
安常大人回得府来,情绪便不平静。他忘了昨日将苏信春送走之事,意寻苏信春,后来沉静下来,呆滞地坐着,奇善默站一边,要安常大人早点歇息。他怕安常大人有一场大病。
安常大人次日正常无事醒转,遣人探视李家小姐无恙后,方入朝去了。回来时本要绕去李府,又改主意不去。有人报说慕夫人生病,安常大人带了易华大夫去明宛院。
慕夫人在帘内心平气和地受诊,易华大夫诊后说慕夫人的病不甚严重,理出一些药方。
“你来。”慕夫人朝安常大人伸出手,安常大人走过去,握着她的手从她身边坐下。
“姨娘,您气色不好。”
“我无碍,你呢,你的气色偏差,看看,一点血丝都没有。”
慕夫人抬起他的脸,担忧地说。这使安常大人非常难受。他勉强笑道:“姨娘,您别担心。”
“还是有些孩子性情,和春丫头闹什么呢?”
安常大人转过脸来,像是找东西一样环顾四周,面容逐渐淡漠苍白。
“当天那丫头就病倒了,到现在还昏沉沉躺在床上呢。你要不喜欢人家,也不能够这样突兀。”
“我不喜欢她。”安常大人站起来,踱了几步。他的话很急促,以致像谎话。慕夫人皱着眉头瞧他。
“那死了也无妨。身上的烧一直退不下来,不知过不过得了今晚。”
安常大人站在原地,表情怪异地看过来。
“什么病?怎么得的?易华正好可以去看看——易华,烦你去一趟。”
外厅理药方的易华应了一句,慕夫人抵着额头叹气。安常大人却笑了,“怎么样,我够厚待她了。”
“你真能够无愧才行。既然如此,她若能好,我就应了祥丰,让她过门好了,赵家求了好几回了。”
“姨娘心善,对下人总那么厚待。”安常大人微微一笑,扶起慕夫人,”您没用膳吧,咱们一起。”
“不知你要来,不晓得合不合你胃口。”
“您知道,我向来不挑的。”
“是呀,就是进食太少。”
苏信春染了风寒,第三天病情加剧,吃了药便昏睡,醒着仍昏昏沉沉,混乱的意志致使她一个人在床上呓语不断。她在梦中痛切地哀求一个人,几乎要死过去。
安常大人第一次做贼,轻手轻脚去推阁楼的门,屋里点着明亮的灯,异常安静。他关上门,向内室去,看到床上的人后,站着不动了。
整个房间浮着浓郁的药味。
安常大人皱眉,朝床走去。
苏信春病症甚笃,整张脸犹如被榨过,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她的嘴唇微张,气息很重。安常大人探她的额,吓到了,便忘了“只是看看”的念头。
“信春,信春,你听得到吗?”
苏信春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安常大人俯下身去,他很害怕,轻轻去摇她。
“醒一醒,别睡了。”
苏信春呻吟了一句,没有醒来。安常大人坐下来,盯着她痛苦的容色。
“我宁可死……”她念道,安常大人一愣,摇了摇头,半晌,苏信春呜呜哭起来,“大人,别舍下我……我就要死了!”
安常大人吓了一跳,握住她的手,“你不能死,春丫头,不能死。”
阁门突然被打开,安常大人一慌,躲到大床内壁去了。进来的是赵祥丰,提着食盒,径直走到床边来,大胆地伸手探苏信春的额,这使做贼的差点忘情跳出来。
易华大夫诊过苏信春后,苏信春便逐渐好转。赵祥丰日日来照料,细心至极。苏信春郁郁寡欢,听从慕夫人,应婚赵家。赵祥丰高兴得差点拆了明宛院。安常大人使苏信春性情大变,下嫁这个莽撞无知的汉子,也不知悲痛。赵祥丰对苏信春爱成痴狂,“信春,你真是天下至洁的姑娘。你从安常大人身边回来了,这样清白美丽!”
苏信春徒留躯壳,灵魂死尽。
赵苏婚期定于十一月初二。苏信春是以慕夫人女儿之仪出嫁的。安常大人赏夜明珠凤冠一顶及一品大员千金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