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在死前都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无论长短。铁芸娘还听说过一些志怪故事,说人死的时候,若是有大冤或极为牵挂的事时,能躲开黑白无常的搜捕,成为厉鬼,直到心愿完成,然后烟消云散。
当她看到有人来帮她时,把搜集到的消息交给对方时,铁芸娘非但不是松了口气,反而是把心悬了起来。因为她不知道她把卷轴交给了谁,走私盐铁之事关联甚大,若这事不制止,那将是毁灭大燕基业的撬杠。大皇子赵嘉真是糊涂透顶,壮大的匈奴,毁的是他赵家的基业,这都不懂?!和他合作的世家,只不过是看着大燕倒了后,还可以在新朝继续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像前朝厉帝时,他们就是世家大族,现在他们还是世家大族。朝堂频繁更替最终苦的是一无所有的百姓,匈奴来时,被杀的最多的也是百姓!
铁芸娘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努力,争取自己能变成厉鬼,学会些神通,到时候托梦什么的,让自己这一年多的调查能送到上面,即便陛下不惩罚大皇子赵嘉,那也要阻止他!
铁芸娘的脑子渐渐迷糊,她感觉自己正在失去记忆,她想努力睁开眼,可那双眼皮就像粘了黏嘴的糖,把她的眼粘合在一起。
“铁芸娘!铁芸娘!”是谁在喊,喊的如此着急?
铁芸娘?铁芸娘是谁?这个名字好熟悉,熟悉到......
“大丫,爹爹请人给你取了名字,叫芸娘。芸,一种很香的花,还可以做药,是很有用的东西。”铁芸娘看到一个轮廓极为熟悉的模糊人影用醇厚的声音对自己说。
“芸娘?好名字,小丫头,你可知,《淮南子》里曾说:芸草可以死复生。我猜,你是个命硬的人。”沙哑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芸娘,此去危险重重,我本不想派你去,可你机智伶俐,明察秋毫,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此事事关重大,你,你要多加小心哪。”
“铁芸娘!铁芸娘!”我想起来了,我就是铁芸娘!周围都是雾蒙蒙的,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好好想想!别着急,好好想想,别着急!
铁芸娘自小到大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五岁时随父亲开始习武,最喜欢身为捕快的父亲给自己讲那些各种各样的案子;九岁那年,父亲留母亲弟弟在家,带着自己去韩伯伯家给韩爷爷拜寿,父亲给自己定下亲事,未婚夫便是韩家的韩东。回家路上却惊闻匈奴南侵,父亲将自己寄放在韩家,独自快马去救,一年间竟消息全无,韩家下人中流言四起,由开始的万分殷勤到后面的怠慢不过一年时间。才十五岁的未婚夫韩东也和身边的婢女不清不楚,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却瞒不过心细如尘的铁芸娘。就在韩家下人越来越放肆时,父亲回来了,带来了个坏消息和好消息——母亲和弟弟死在了匈奴铁蹄之下,父亲奋勇杀敌,由县尉高升,被调入刑部,还是做着抓捕犯人调查案件之事,但抓的人由小毛贼变成江洋大盗,小偷小摸案件变成重大刑案。一瞬间,韩家自上而下前倨后恭,韩家伯母为让自己儿子成为爹爹的好女婿,连夜将韩东身边的丫鬟送走。与爹爹相见第二日,于席间,铁芸娘向韩东之父韩铸道喜,“再过六个月,伯伯便要做祖父,在此恭喜伯伯,孩子百日时,定会派人送上礼物。”
话一出口,韩东及韩伯母脸色顿时惨白,而韩铸一看那两人脸色,一调查,很快便明白前因后果,父亲亦是气的不轻,最终两家商定,婚事就此作罢。
铁芸娘的父亲铁霖带着她来到长安定居,每日她都会送午膳到刑部给铁霖,然后就呆在刑部,向刑部的探案高手请教学习。很快大家就对这个探案天资卓越的小姑娘喜爱有加,教导她的同时惜哉其非男儿。一次,铁芸娘跟随父亲去了案发现场找到所有人没有找到的证据线索,从而帮助他们破案后,爱才心起的当时的侦查司司长便把她安排挂职于刑部女监做个牢头,每每有案子发生,都会让她跟去,到也机缘巧合帮助破了几起大案,虽无法给她升官加职,但也让她成为一个有用之才。
大燕与匈奴开战后,曾经与父亲交好的金人杰回来,燕帝陛下整改侦查司,金人杰看过所有人的履历后,直接把她提到侦查司,授予朝廷正式官职,铁芸娘志得意满,高兴极了,狠狠打了一众笑话父亲只有一个女儿,说黄毛丫头不能光宗耀祖的人!
金老几个月前问她,要不要接手一个调查,一个关于走私盐铁到匈奴的事件。
“这个案子很难,很危险。有可能会牵扯到许多强大势力,但我们不查不行,不查,大燕亡国之祸就在眼前,最终苦了百姓。我知道危险之极,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你若不想去,我不会勉强,毕竟你是我的子侄一般,我终究会偏袒你几分,你爹爹也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先不要急着回答,回家好好考虑。”
当夜,梦中,铁芸娘梦到十岁时,父亲带她立刻韩家,去长安前,先去祭拜母亲,弟弟。曾经那繁华的小城如今残沿破壁,十室九空,小城角落仍然可见破碎的骸骨。自家那原本温馨笑声不断的小院,如今只余凄风在啸,漂亮整齐的小家变成一间蛛丝密集,荒草丛生破败的鬼屋,原本雪白的墙上也变得脏兮兮,那喷溅状的黑色脏污,刺痛了她的眼,她知道,那是血迹,那么多血,受伤之人肯定不在了。那庭院中的榆钱树依旧挺立,可和她一起常在树下纳凉的人已经不在,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我想去。”
“你可能会回不来的。”父亲铁霖饱经风霜的面容上的痛苦显而易见。
“我不想大燕还会有像我家那样的惨事。”
铁霖默然不语,看着院子里的榆钱树,最后一声叹息,
“是我误了你,不该教你学会探案。你想去便去吧,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你,你要回来,你要活着回来。”铁霖瞬间老了十岁。
你要回来,活着回来。”
“小铁!你快走!我们掩护你!一定一定要把卷轴,带回去!一定要为被这些王八蛋害死的人报仇!!”
“你要回来,活着回来!”
“铁芸娘!铁芸娘!快醒醒!铁芸娘!快醒醒!”
一道白光划破混沌的迷雾,瞬间眼前亮了起来。铁芸娘睁开眼看到一顶天青色幔帐,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