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宾主三人兴高采烈地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福尔摩斯说了一声:“时候到了,该行动了。”他要我带上枪,以防万一。
7点刚过,我们便来到西敏斯特码头,福尔摩斯摘去了汽船上代表警察的绿灯。然后我们就出发前往目的地:杰克贝森船坞对面的伦敦塔。
在速度飞快的汽船上,福尔摩斯向我们讲述了他今天的发现:
“有句名言说得好:最好的休息方法就是换个工作。这话一点儿也不错。当我成功地完成了溶解碳氧化合物的实验后,我就回到舒尔托的问题上重新考虑了一遍。我所派遣的侦查小队搜遍了整条河都没有结果。不过尽管斯冒非常狡猾,但他文化水平非常低,不可能考虑得太周密。他已经在伦敦生活了很长时间了——这从他对樱沼别墅的监视就能够发现——他肯定要为远行做一些准备,至少需要一天。”
我说:“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太大,他应该在动手以前就准备好了一切。”
“不,我认为斯冒一定要到确信他的老窝呆不下去的时候,才会逃走。我更深一步地推测,凭斯冒的狡猾,他一定会考虑到同伴那奇特的相貌会招来危险,为不使人发现,他们肯定会昼伏夜出。根据史密斯太太所说,他们在史密斯码头上船的时候是在3点钟,再过一个多钟头天就要大亮,行人也多了,所以我认为他们走不了多远。他们给足了史密斯钱,叫他保密,预订下他的船,用来出逃,然后携带宝物回到巢穴。头两天里他会看报纸探风声,然后在夜晚乘汽船行驶到葛雷夫赞德或肯特大码头,再换乘已经订好船票的大船,到美洲或别的殖民地去。”
“可是他不能够把这只船也带到巢穴里去呀。”
“当然不能。设身处地地替斯冒想想吧,他为了避免警察的追踪,不会把船停在码头旁边,也不会让船回去,那么他一定会把船开进一个船坞稍做修整,这样一来既可掩人耳目,还可以观察动向,谋划对船的使用。”
“这很容易做到。”
“简单的事总是被人忽略。想到了这一点,我立刻穿了一身水手的服装到下游的每个船坞里去侦查。问了15个船坞都没有问到,可是问到第16个——杰克贝森船坞——得知在两天前曾有一个装木腿的人把曙光号送进船坞修整船舵。那里的工头对我说:其实它完好无损。正说话时,从那边来了一个人,是我们要找的曙光号船主。他要求今晚8点钟准时把船开走,因为有两位客人要坐他的船,他一边说一边拍着哗哗作响的钱袋,看来歹徒们给了他好多钱。我跟踪了他几步,见他进了一家酒馆。于是我又回到船坞,半路上碰到了我们的一个小侦探队员,我把他布置在那里,看住汽船。跟他讲好,他站在船坞的出口附近,一看到曙光号开出来,就向我们挥舞手巾。我们先在河里停一停,盯着汽船,给他来个人赃并获!”
琼斯道:“不管这几个人是不是真凶,你考虑得也真够仔细的了。如果换成我,我一定尽快行动,等歹徒们一露面,就马上捉住他们。”
“斯冒诡计多端,他走以前一定先派人察看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他肯定又不肯出来了。”
我说:“可是你若一直跟踪史密斯也可以找到匪穴呀。”
“那是白白浪费时间。因为歹徒们十有八九不会让史密斯知道他们的老窝。综合考虑之后,我才决定采取这最可行的办法。”
谈话之间,我们已经穿过了泰晤士河上的几座桥。当我们出了市区的时候,夕阳已将圣保罗教堂顶上的十字架镀上了一层金光,而还没到达伦敦塔时就已经日落西山了。
福尔摩斯指着远处萨利区河岸附近林立的桅樯说道:“那就是杰克贝森船坞,靠着这些驳船的掩护,咱们把船慢慢地来回划着。”他拿着望远镜向岸上看着,说道:“那个孩子还在那,但还没挥动手巾。”
琼斯焦急地说道:“咱们还是把船停在下游等着他们吧。”这时我们都很性急,就连那几个不太清楚此行目的的警察和工人也都在摩拳擦掌。
福尔摩斯答道:“尽管十有八九他们会去下游,但上游也不可忽略。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非常好,看得清他们,他们却未必看到我们。老天也来帮忙,给我们送来这么明亮的月光,就等在这儿吧。”
过了10分钟左右,小侦探队员发信号了!
福尔摩斯喊道:“那就是曙光号,船开得跟飞一样!船长快跟上,千万别让它溜了,否则我们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曙光”号已经从船坞开了出去,被两三条小船遮得看不见了。等到我们看见它的时候,它正用神奇的速度向下游冲去,琼斯看了直摇头,说道:“这船像长了翅膀一样,咱们恐怕追不上它。”
福尔摩斯叫道:“咱们必须追上它!火夫,快加煤,快加煤!全力追啊!就是把咱们的船烧了,也一定要赶上它!”
我们紧随其后,这时汽船好像也跟我们一样着急,马达铿锵有力,仿佛是铁打的心脏,锅炉火光熊熊,好像喘着粗气的肺,尖锐的船头割破河面,船舷两侧浪花滚滚,我们的汽船向前猛冲!船舷上的大黄灯射出一道长长的光柱,使我们看到远远的一个黑点——“曙光”号在飞速前进。我们见缝插针地躲过河面的大小船只,紧盯着“曙光”号不放。
琼斯望着“曙光”号说道:“我想咱们的速度已经可以追上曙光号了。”
我说:“快了,再有几分钟就可以追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艘拖着3只货船的汽船横在了前面。幸亏我们拼命转舵,才躲过了这一劫。然而等我们绕过这艘讨厌的家伙以后,“曙光”号又把我们落下了足有两百多码了。幸亏还望得见它。
此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黄昏已经变成了夜晚。汽船穿过伦敦桥,冲过西印船坞和载特弗德河区,又绕过狗岛。前面的黑点终于一点点放大,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我们看见在“曙光”号的船尾坐着一个两腿跨着东西的人,他旁边还有一堆像只纽芬兰狗的黑影子。一个男孩在掌舵,史密斯正在锅炉红光的照耀下光着膀子死命地加煤。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正在跟踪他们,可后来发现我们一直紧随其后,毫不放松,他们也就明白自己已被追踪了。到格林威治时。他们还落下我们大约300步,而到布莱克沃尔时两船只差250步了。我平生在国外打过无数次猎,追赶过许多野兽,但都比不上今晚在泰晤士河追人这样疯狂惊奇。
我们的船步步逼进,静夜中,前船的马达声清晰入耳。船尾的那个人不断地挥动双手,在估算两船之间的距离。近了,更近了!还有四个船身的距离时。琼斯喝令前船马上停下,这时船尾上那个人叉着双腿直起身来,愤怒地向我们高声叫骂。我看见他高大的身影下,右边靠一只木腿支撑着。这时他身旁那像狗一样的黑影也站了起来,原来是个异常矮小的黑人,畸形的大脑袋上长满乱草一样的毛发,披着一块黑毯子,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我从未看到过这样丑陋恐怖的怪脸,蛇蝎一样的小眼,猪嘴獠牙,向我们狂呼乱喊,一半像鬼,一半像兽。见此情景,福尔摩斯已把手枪拿在手中,我也跟着掏出了枪。
福尔摩斯轻轻地向我说道:“他一扬手咱们就开枪。”这时两船间只有一船之隔,看得更清楚了。那个白人撇着两腿一直在怒骂,小黑人则用仇恨的眼光对着我们,像野兽一般咆哮着。
突然,那个小黑人从毯子里掏出了一个短圆的像木尺似的木棒,放到了唇边。我们立即扣动扳机,两弹齐发,那黑人转了转身就两手高举,跌入河内。刹那间,我看到他那双恶毒的眼睛消失在漩涡之中!这时,那装木腿的人冲向船舵,用尽全力扳转舵柄,向南岸冲去,我们以相差几尺的距离躲开了它的船尾才没有撞上。当我们转头追上去时,“曙光”号已经搁浅在南岸荒凉的沼泽地中。船头翘起,船尾没入水中,月光照射在旷野上,腐烂的动植物的尸体泡在一摊摊发出臭味的死水之中。木腿人跳到了岸上,但一下子就陷进了泥中,而且在泥里愈陷愈深,任凭他怎样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我们把船靠了岸,从船上扔过一条绳子把被木腿钉在那里的家伙套住,然后像拉网一样,把他拖了上来。史密斯父子二人在我们的命令下。神情沮丧地走上我们的汽船。那只使巴索洛谬·舒尔托死于非命的印度宝箱已摆在“曙光”号的甲板上,我们吃力地把这只锁着的铁箱搬过来。然后拖着“曙光”号,放慢速度往回行驶。一路上,我们的探照灯不停地照射着河面,然而再也没有发现那个小黑人,看来他已葬身鱼腹了。
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道:“你瞧,我们的枪还是开慢了一步。”只见我们先前站的地方的后面赫然插着一枝毒刺,大约就是在我们放枪的同时射来的。福尔摩斯对着毒刺仍像平时那样地耸耸肩,微微地笑了一下,可是每当我回想到那天晚上命悬一线的情景,仍不免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