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每天重复3次做同一件事情:他用针筒往自己的肌肉里注射可卡因!而且每次注射完都显出很满足的样子。
我这样看了几个月,都见怪不怪了。他的毅力、自负以及我领教过的冷漠、孤僻的性格,使我不想惹他不高兴。但有一天中午。也许因为我喝了些葡萄酒,也许他那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态惹恼了我,当他再次“享受”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面对我的恼怒,他含笑答道:“大概你是正确的,华生,虽然这东西对身体有害,但它有着那么强烈的提神作用,相比之下,那些副作用就不算什么了。”
我恳切地说道:“可是你也得考虑考虑利害得失吧!你的大脑也许能够因为刺激而兴奋起来,但这毕竟会伤害身体。它能不断加剧你的器官组织变质,这真是得不偿失。你怎能只顾一时的快感,损害你那天赋的超人的精力呢?你该了解我说这话不仅仅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还因为我是一个为你健康着想的医生。”
不料他听后并没有生气。他说道:“我生性好动,一旦无事可做,就会烦躁不安。给我难题,给我工作,给我最深奥的密码,给我最复杂的分析工作,我才觉得最舒适,才觉得不需要人为的刺激。我非常讨厌平淡无味的生活,我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振奋,因此我选择了一个特殊职业——也可以说是由我创造了这个职业,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从事这种职业的人。”
我抬眼问道:“你是唯一的私人侦探吗?”
他答道:“我是唯一的私家咨询侦探。如果格莱森、雷斯德或者艾瑟尔尼·琼斯碰到难事来向我请教的时候,作为侦探的最高裁决机关,我将以专家的身份审查材料,同时提供我的意见。可是我并不居功自傲,报上也没有我的名字。这种工作带给我的巨大报酬是使我的特殊本领得到应用的那种快乐。”
停了一会,福尔摩斯装满了烟斗后,又缓缓地开口了:“最近我的业务已经扩展到欧洲大陆了。上星期就有一个叫做弗朗斯瓦·勒·维亚尔的人来向我请教,这个人是法国侦探界中的后起之秀。他有着凯尔特民族的敏感性,可惜缺少广博的知识,这影响了他的技术的提高。他所请教的是一件有关遗嘱的案子,很有趣。我提供了两个相仿的案情供他参考:一件是1857年里加城的案件(即血字的研究),另一件是1871年圣路易城的那个案子。这两个案子为他打开了破案的门扉。这就是今天早晨我接到的致谢信。”说着他把一张已弄皱的外国信纸递给我看。
我看了信,字里行间充满了“了不起”、“高明的手段”、“有力的行动”等表示这位法国人的热情、崇拜和赞许的话。
我说:“他简直就是个在和老师讲话的小学生。”
福尔摩斯轻声说:“啊,我的帮助被他估计得太高了。他自己也非常有能力。一个优秀的侦探家所必备的条件,除了学识外,他都拥有,比如观察力和推断力。不过他将来会有学识的。现在,他正在翻译我的几篇短文。”
“你的作品?”
他笑道:“你不知道吗?不好意思,我曾经写过几篇专门论述侦破技术的文章。你还记不记得那一篇:《论各种烟灰的辨认》?在那里面,我列举了140种雪茄烟、纸烟、烟斗丝的烟灰,还用彩色的插图来说明各种烟灰的区别。这是在刑事案件审判中经常出现的证据,有时甚至是整个案件最重要的线索。现在你回忆一下杰菲逊·霍布案件,你就会想起来:辨别烟灰是可以帮助破案的。印度雪茄烟的黑灰和鸟眼烟的白灰的不同,在训练有素的人看来,就如同白菜和马铃薯一样。”
我道:“对细小事物的观察,你确实具备非凡的才能。对了,你方才谈到观察和推理,那么,这两方面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是相互关联着的啦?”
他舒坦地靠在椅背上,从烟斗里喷出一股烟雾,说道:“没有什么关联。举例说:观察的结果表明,你今早曾到韦格摩尔街邮局去过,而通过推理,还可以知道,你在那里发了一封电报。”
我叫道:“是这样的!但是你是如何知道的?那只是我突然想做的事,而且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他看着我惊讶的样子,得意洋洋地笑道:“这太简单了,简直用不着解释,但是解释一下倒可以分清观察和推断的范围。我注意到有一块红色的泥巴沾在你的鞋子上,韦格摩尔街邮局对面正在修路,掘出的泥就堆积在便道上,走进邮局的人难免会踩上泥巴,那里的泥是一种特殊的红色,据我所知,附近并没有相同颜色的泥土。这就是我观察出来的,其余的就都是靠推断得来的了。”
“那么你怎么能推断到那封电报呢?”
“今天整个上午我都和你面对面地坐着,并没有看见你写过一封信。然而我注意到你的桌子中央放着一张邮票和一打明信片,那么你上邮局肯定是发了电报。”
我想了想又道:“的确如此,但是这件事太简单了。我想考考你,你不会有意见吧?”
他答道:“恰恰相反,欢迎你的考验,我可以不用第二次注射可卡因了。我对你提出的任何问题都很感兴趣。”
“常常听你说,在每一件日用品上面,都容易留下一些能显示使用者特征的痕迹,受训练的人很容易就会辨认出来。我这里有一只刚得到的怀表,你能不能从这块表推知它的旧主人的性格和习惯呢?”
我把表递给了他,心里暗笑。因为我认为,这个试验是无法解答的,这也可算是我给他平日独断专行的一个教训吧。他把表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先端详表盘,再掀开表盖,观察着里面的机件;先是用肉眼,接着又拿出高倍放大镜来观察。看着他一副忙乱的样子,我几乎笑出声来,后来他终于合上表盖,把表递给我。
他说道:“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痕迹留下来,因为这只表刚刚擦洗过,抹掉了主要痕迹。”
我答道:“正是这样,这只表是擦过了油泥以后才被我得到的。”但心里面暗自对他用这一点做借口来掩饰他的失败很不以为然。假使是一只未擦过的表,也不太可能找到有助于推断的痕迹。
他半睁半闭着眼睛仰望着天花板说道:“虽然遗痕不多,但我的观察也起到了一定作用,还是说一说请你检验吧。我认为这只表是你父亲留给你哥哥的。”
“不错,你是从表的背面所刻的H·W两个字头推断出来的吧?”
“是的,W是你姓氏的开头字母。我知道这是你家上一辈的遗物,是因为这只表很古老,制造了大约有50年,而表上刻字的痕迹表明,刻字时间与制表时间差不多。按照习惯,凡是珠宝一类的东西,多由长子继承,而长子又往往袭用父亲的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早已去世,所以我断定这只表是你哥哥的。”
我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你哥哥从前曾春风得意,然而他生活放荡,错过了许多好机会,所以弄得生活困窘,最后纵酒过度而死。我能看出来的就是这些。”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内无精打采地踱来踱去,无限辛酸涌上心头。
我说:“以前你一定访察过我哥哥的一切,现在装出莫测高深似地推断出这些事情。你以为我真会相信你只凭这只旧表就能推出这些事实吗?”
他和悦地答道:“我亲爱的医师,请原谅我。我按着理论来推断问题,却没在意这会使你感到难过。我保证,在你把这只表拿给我之前,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哥哥呢。”
“那你简直神机妙算!你说的与事实一模一样。”
“啊!运气不错,我只是说出一些可能的情况,没想到竟然全说对了。”
“那么你真不是瞎猜的?”
“当然,我从来不瞎猜。胡乱猜测会妨碍逻辑推理的正确性。你觉得神奇,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思路,没有注意到往往能推断出大事来的细节。举个例子吧,开头我说你哥哥行为放荡,是由于观察到这只表除了下面和边缘上有两处明显的凹痕以外,表的上面也是伤痕累累。很明显,他常把表与钱币、钥匙等硬东西一同放在衣袋里。对一只价值五十多金镑的表这样不在意,可以说明他日常生活不谨慎。仅仅是这只表已经如此贵重,可见遗产相当丰厚。”
我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伦敦当铺有个惯例:每收进一只表就用针尖把当票的号码刻在表的里面,这可以避免号码丢失或错乱。我拿着放大镜观察,看到至少4个这类的号码。可见你哥哥生活常常捉襟见肘,而他有时候日子过得还不错,要不然就没钱去赎回表了。最后你看有发条孔的里盖,在孔的四周被发条棍摩擦出无数的伤痕。头脑清醒的人一插就中,只有醉鬼的表才能留下这些伤痕。你哥哥晚上给表上弦,因为醉酒,手腕颤抖,从而留下了这些伤痕。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吗?”
我正要开口回答他,突然有人急促地敲门。房东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铜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
她对福尔摩斯说道:“一位小姐求见。”
福尔摩斯读着名片:“家庭教师梅丽·莫斯坦小姐。嗯!好陌生的名字!我不用注射可卡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