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产房当班的王义妹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只是在下班前半小时她忽然用眼睛的余光看到窗外有亮光一闪,待她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窗外依然昏黑一片,有的只是路灯光透过树叶映到窗上随风摇曳的斑斑驳驳。
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做着下班前的最后工作。黄梅英的情况还算平稳,入院后就没再发生抽搐,血压也一直稳定在正常范围,用了冬眠药后就一直象个婴儿般呼呼大睡,只是她腹内胎儿开始很是正常,但十分钟前心跳有点不太规律,有时快有时慢,似乎是……情绪不稳定的表现……对,就是情绪不稳定!
王义妹的嘴角不由勾起一弯好看的浅浅弧形,心里也不由好笑,一个没出生的胎儿,怎么可能会情绪不稳?自己可真能扯的。
当然,如果王义妹知道刚才这黄梅英差点成为鬼雾的下一个目标时,心情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产台上的另两个临产妇,一个宫口开全,正准备接生,另一个还在阵痛中。
王义妹在病历夹上填完最后一笔,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已经是凌晨一点零三分了,该是时候喊后夜班的起来了。
她揉了揉眉,今夜虽然前半夜只有一个接生,但产台上待产妇却不少,而且还有一个重症孕妇,更是需要时时刻刻注意生命体征变化和胎心情况,所以她基本上跑了半夜,此时觉得两只脚都有点肿了,头,也隐隐胀痛,嗯,好在马上就要下班了,再忍忍吧。
王义妹交完班走出住院部已是凌晨一点半了,她挎着包提着一只背心袋,袋里是一只小小的不锈刚锅子,刚才用来煮夜霄的。医院虽然规定食堂供应临床值班医务人员的夜点心,但食堂里的人怕麻烦,常常搞一些干粮应付,所以,大多数医生护士都喜欢或是自带夜霄或是自带炊具烹制。上夜班已经很辛苦了,千万不能再委屈了自个的胃。
医院集体宿舍在住院部后面,两幢楼房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这条甬道在转过住院部的屋角后有一条岔路通向停尸房。
一个多月前,何莉就是在这岔路口听到哭声后寻向停尸房,最后莫名其妙昏迷的。
自从何莉在这条路上出事后,住在集体宿舍里的护士后半夜下班经过这里时都有点心惊肉跳的。
王义妹也是。
她每次前半夜下班经过这里时都会觉得这里异常阴森可怖,心里冰寒阵阵,忍不住加快步子,先是快走,接着是小跑,到最后基本上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宿舍的。
这当然会常常吵醒熟睡中的许嫒,也让她时有怨言。
今天也不例外,一进入这条光线昏暗的甬道她就心跳加快,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快速移动,前方就是集体宿舍楼的楼道入口,只要再走十步,她就进入宿舍楼明亮的灯光下,那时她就不怕了。
她轻舒了一口气,紧了紧手里的东西,快速迈着步。
突然她怔了怔,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倒底是哪里……不对了?她一下子却想不出来,心里没来由地突突加速跳了两下,恐慌,象薄雾一样漫延,冰寒渐渐渗入骨髓,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突然象坠了千斤顶一样沉重,又象是成了冰冻人,任凭她如何用力也不能移动分毫,就这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在了离宿舍楼十步远的地方,就象武侠电影里被点了穴位的美女……
而在她身侧的背心袋上,不知何时粘上了一团零乱破碎的黑色物事,那物事似乎还是个活物,让人难以置信地正向上`缓缓攀伸……
有一瞬间,王义妹觉得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瞳孔中闪着几欲疯狂崩溃的光芒,理智告诉她遇到这种异常事件时,她应该有所应对,至少……她应该惊叫或是狂叫或是逃跑,但是,她却悲哀地发现,她连动一下头喘一口气都很困难,哪里还能求救或是逃跑?那物事虽然只附着在她的背心袋上,但其边缘如触角般,早已缚住了她全身的经脉。
此刻的她,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
留在她瞳孔深处的最后影象,是一团模糊而又残缺不全丑陋至极的东西,那团东西上有两个黑黑的深不见底的窟窿,窟窿里似乎涌动着滔天的旋涡,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接着,她在那旋涡的底部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浮浮沉沉的身子……然后,她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何莉是天亮后才知道王义妹出事的,当时他们还在703房间里讨论该用怎样的办法才能抓住那鬼,让它不再害人。可惜的是这一行人里除了林海父子外其它的都是凡人,没有任何怪异的法术和超人的本领,所以,谁也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毕竟那个恶鬼太强悍了!
大家正在紧锁眉头一筹莫展中,何莉的手机响了。昨晚进这房间时大家全都不约而同地将手机关了,怕打扰林海大师的神识,直到天亮何莉才开了手机。
电话是许媛打来的。她简单和何莉说了王义妹的事。
原来许媛当晚也是前半夜当值,凌晨一点多下班后回到宿舍,没看到王义妹,她怕入睡后又象平时那样被胆小的王义妹吵醒,就一边慢慢洗漱,一边等她。谁知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王义妹这个人,当时她以为王义妹是在科室里耽搁了,气呼呼地打电话到产科喊王义妹快回来,谁知接班的那个护士告诉她说王义妹早在半小时前就回宿舍了。许媛一听顿时疑虑丛生,从住院部到集体宿舍步行只需要五分钟,王义妹怎么走了半小时还没来?难道她另有住处?不会吧!从来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啊?
她和王义妹同宿舍四年了,除了回老家外她从来没有在外过夜,何况今晚刚上完夜班。
她立即拨了王义妹的手机,如果她真的在外面过夜,她就不用再等她了。可是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
许媛这下真的急了。虽然同舍的两人平时因为一点琐事时常要闹不开心,但毕竟在一个房间里住了四年,没有亲情也有感情不是?说起来王义妹这人也不错,虽然不爱说话,但每次收衣服都会捎带着把她的也收了,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她床上。有时两人的班次岔开,她清晨下班回到宿舍,时常会看到自己的床头柜上有王义妹给她买的早点。
许媛拨了三次号王义妹都没有接听,她心里越来越焦急,没有一丝犹豫就拨了何莉的手机。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何莉应该知道王义妹的去向,只要知道王义妹没事她就安心了。然而让她差点崩溃的是何莉竟然关机!这下她傻眼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多,难道让她打110报失踪?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至于睡觉,是想也不用想了!
她到门外张望了几次,很想敲旁边宿舍的门让同事们帮忙找一找,但最后还是收回了敲门的手,因为她仍不能确定王义妹倒底怎么了。也许她家里出了什么事,连夜赶回老家了?没有办法的她只能一遍遍的拨王义妹的手机,似乎,只要听到那熟悉的铃声就会心安一点。
可是……不对!怎么她每次拨号,都会听到一阵隐隐的音乐声?那音乐虚无飘渺时断时续好似天籁……但是,当她一关手机,这音乐立即消失了,她疑惑地拨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在楼下离宿舍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只一直唱个不停的手机,而手机的旁边静静地躺着人事不省的王义妹!
许媛慌得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急诊科医生,医生到后检查了下王义妹的生命体征,没发现有异常,又拉到放射科做了CT也没发现颅内有损伤。许媛听了眉头蹙得更紧了,难道她又会象何莉一样莫明其妙地昏睡不醒?
大家正在疑惑间,王义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许媛心中一喜,忙扑过去问:“王义妹,你觉得怎么样?你……啊!”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王义妹一掌推开,力气之大让许媛几疑这位室友是个练家子。
许媛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心里委屈得差点落泪,正要跺脚怒喝一声:“算我多管闲事!”然后转身走人,但是瞬间,投在王义妹身上的双眼惊恐地瞪得溜圆,嘴大张着合不拢了,只见王义妹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跳下推床,然后视无一物地向前走去,动作僵硬而又呆板,她木然推开挡在她面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的许媛,缓缓走进了宿舍楼。
直到王义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许媛才醒过神来,她慌忙向同样是惊诧无比石化在当地的急诊科医生道了歉,然后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王义妹的拎包和锅子,追赶了上去。
这王义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难道她中邪了?
许媛只这么一迟滞,追到楼梯上已不见了王义妹的身影,当她回到房间后却意外地没看到王义妹的人,许媛再一次满头黑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个小祖宗又去了哪里?
此时天色已大亮,许媛正屋里屋处乱转时,突然听到外面一声惊呼,她循声奔到楼道的窗户边向下望去,只见围墙外的马路上有几个人正抬头望向楼顶,脸上有的惊恐有的漠然,还有的在指指点点的议论什么。
许媛大声问下面的人出了什么事?一个中年女人向上指指,说你们的楼顶上有人要跳楼!
许媛脑子轰的一下就炸开了,这人肯定是王义妹!
她腿脚发软地赶到楼顶平台,看到的一幕让她两脚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脚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在平台南面的边缘上坐着王义妹,她的两条腿就那么随意地挂在外面晃晃荡荡的,就象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般呆呆看着远处的景色,身子还往前一倾一倾地摇晃着,嘴里不知喃喃说着什么……
何莉没等许媛说完就冲了出去,徐庆娣看她脸色白得可怕,就追着她问,她头也没回,只抛下一句:“王义妹要跳楼!”就闪身不见了人影。
不知是谁报了警,不一会儿,消防车就呼啸着到了,离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宿舍里的人全站在了楼下草坪里往上张望,连住院部里的病人家属也都过来看热闹,围墙外的马路上车和人挤成了一堆。现场混乱不堪。
王院长揉着惺松的眼睛被叫到了现场。看着坐在屋顶边缘危险地晃动着的王义妹,他先是满头黑线,后是震惊,最后气得差点吐血!今年真是流年不顺啊!怎么竟出这种怪事?
何莉先消防车一步到达,所以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很快奔到了楼顶。
医院的宿舍楼是一幢五层楼的楼房,建成于八十年代,顶上是水泥平台,平台边约半人高,其宽度可以容一个人躺卧。当然从来没人在上面躺过。
开玩笑,那么高的地方,你躺躺试试?
何莉只看到一个孤独的背影,那背影显得瘦弱而又单薄,零乱的头发上沾着一些草屑,粉色羽绒服的背部皱皱巴巴的,似乎合衣睡了一晚上。
何莉不由心痛地轻轻喊了一声:“小王!快下来吧!”她不知道这个学妹为什么要跳楼,难道她失恋了?可是,好象没听说她有对象啊?或是她家里有什么突发事件一时想不开了?这好象……也不至于吧?有什么事非要用死来解决呢?嗯,不管怎样,都应该先让情绪稳定下来离开这平台才好。
可是王义妹对何莉的呼喊无动于衷,依然背对着她晃悠着身子,看得何莉身上一阵阵发冷。
“喂,你是她什么人?”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疑惑和戒备。
何莉转头一看,是一名年轻的武警战士,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正用探询的神色看着她。她苦笑了一下:“我是她同事,也是她好朋友。”
“哦,”武警战士脸上的戒备去了几分,他掉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王义妹:“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楼吗?失恋?丧亲?还是精神有了问题?”
何莉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武警有些失望:“那她的家人呢?能不能把他们叫来劝劝她,让她下来?”
何莉又扯出一个苦笑,她家人都在邻县,等他们赶到,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何况她也没有她家人的电话号码。
两人正在谈着,坐在平台边上的王义妹突然回过头来,何莉的目光正好和她幽黑如无边的天幕深邃不见底的眼眸相遇,忍不住全身格凌凌打了个寒颤,一种彻骨的冰寒慢慢地渗入了她心底。
不!这不是王义妹,肯定不是!
那眼睛没有任何表情地在何莉脸上停留一下,然后又转了回去,继续前仰后合地晃动。
年轻的武警战士疑惑地看看王义妹又看看何莉:“她好象不认识你?”
何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以前我们很熟的……”说完放开了一点嗓子喊道:“小王,快下来吧,有事你可以和我商量啊,干吗做这种傻事?”
武警等了片刻,没看到前面的身影有任何反应,就向何莉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蹑足向平台边慢慢移动。就在他快要够到王义妹的身子时,她突然回头露出一个森然轻蔑的冷笑,然后就回头直直地向前栽了下去。
耳边传来一阵轰然惊叫,何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蹲了下来,她终究没有救回这个瘦弱孤独的学妹……泪水,如奔涌的洪水般下来。
可是,预期中重物落地声没有响起,接下来却听到了一阵欢呼声,她诧异地抬头,眼中泪水再次充盈,那个武警战士,竟然奇迹般地抓住了王义妹的一只脚,现在他正在拚命把那只脚往上扯。
何莉急忙擦去泪水,立刻过去帮忙。
此时,徐庆娣、宓成功和林海他们也都赶到了,几个一起合力将王义妹拉了上来。
“咦?怎么会这样?”林海一看到王义妹的脸,不由失色喊了一声。众人全都惊疑地望着他,不知这位神人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那……那个恶鬼,竟然……竟然寄生在了这个女子体内!”林海颤抖而又艰难地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所有人,除了那名莫名其妙的武警外,全都惨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