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猥琐邋遢又黑又瘦,头发象鸡窝似的乱糟糟的粘连成团,脸上满是污秽,黑漆漆的一层,一片污垢中间有一双被眼屎糊住大半的绿豆眼,现在那双绿豆眼木然朝进来的一行人望了望,又专注地低头拨弄着面前的火堆,那握棍的手可怕地挛缩成鸡爪子一样,看得出这手是残的。
男人身上衣服褴褛,也不知穿了多久了,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象一张渔网般披着;脚上没有鞋,脏黑的脚上有几个正在流着黄水的疮,也不知是冻疮还是皮肤病。
这山洞很小,三面都是石壁,应该是一个被某种动物废弃的洞穴。因为洞里只有一面通向外头,加上生了一堆火,所以洞里不是很冷,但因为通风也不是很好,众人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也不知是这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原来就有的。
带他们来的向导姓赖,住在石仙岭下,是他们刚才临时找来的。赖向导说这个男人在这个山洞里已住了好几年了,也不知他是靠什么活着的,因为他们在山下种的庄稼从来没丢过。也没见过他下山找过食。
正说着,男人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呵呵声,让众人吓了一跳,不禁都往后退了一步,定神细看,才知道这男人是因为见到从火里拨出来一团烧焦了的东西而兴奋。那东西有一个大人的拳头大,不规则形状,边上还枝枝丫丫的。大家用疑惑的目光互相询问,但都一脸茫然,连赖向导都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
接着发生的一幕让众人惊诧莫名以致几欲恶心呕吐,那男人将这烧焦一团用力掰开,立刻,一股肉香味在洞里弥漫开来。男人兴高采烈地咬食着,还不断往地上吐着骨头,有一块骨头弹到了向导脚下,赖向导好奇地蹲下来仔细拨弄了一下,吃惊地说:“岩鼠!是岩鼠!这家伙竟然是吃岩鼠活着的,怪不得……”
赖向导话还没说完,两个女人都已跑到洞外呕吐去了,其他几人胃里也都一阵翻腾,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等那人有滋有味地吃完烤岩鼠,意犹未尽地舔着黑脏的鸡爪一样的手(这让徐庆娣也大大恶心了一阵)时,赖向导才凑过去问道:“请问老乡,您可是个鬼师?”
绿豆眼朝向导和站在他后面的人细细地瞄了一眼,没回答,继续舔爪子。
男人这种大刺刺的反应,看在智者眼里是大有玄机,但看在凡人眼里这人不是白痴就是个疯子!
徐庆娣就是这样认为的。她已经不耐烦地出了山洞,到外面透风去了,洞里的臭味让她实在吃不消。
她怅然地看着远处高高低低的群山,闷闷的,心情差到极点,没想到找了好久却找到一个白痴,唉,看来这次大老远地奔到盘山寨是白跑了。盘玉兰也悄然跟了出来。
山洞里,盘刚不死心还在问:“老乡你是哪里人嘛?可是从盘山寨来的?”盘刚想确定这人和他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个鬼师是不是同一个人。
尽管可能性很小。
因为从年龄上判断,当年盘山寨的那个应该有七十多岁了,眼前这人虽然野人一样,可怎么看也不象有七十岁的年纪。
男人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鸡爪子,半晌,终于抬起头瞪着绿豆眼叽哩哇啦吐出一串词组,听得众人一头雾水,他说得似乎是一种鸟语,谁也没听懂。
看到这些人呆笨的神色男人似乎有些不悦,用绿豆眼瞪着他们,张开仅剩几颗虫牙的嘴又吐出一连串鸟语来。看到他们仍没有明白他的话,于是愤愤然干脆闭上眼睛作入定状,不再理会他们了。任他们三个再如何询问,他都不再睁开眼睛。
无奈他们只好走了出来,盘刚向徐庆娣她娘俩说了刚才的事,大家都觉得很无奈,没办法,得赶快回去了。不然今晚会赶不回盘山寨。
此时天上已下起了小雨,一丝丝的,你感觉不到雨滴下来但时间一长身上就会湿漉漉的,就象南方的黄梅雨一样。
就在一行人转身下山时,一直若有所思不作声的宓成功突然出声说:“等等!”然后不等有人回答就急急奔了回去,迅速消失在山洞里。
难道他有东西落在洞里了?
众人正不解地等着,又见宓成功在洞口招呼大家:“快,快回来,我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又一个个回到了洞里。
山洞里,那个男人已睁开了眼睛,绿豆眼里竟然精芒隐隐。
徐庆娣心里一动,难道刚才是自己看走了眼?
宓成功和那男人鸟叫一般的互相说了一阵,回过身来向摸不着头脑的众人翻译道:“这人是广西嘎脑人,现在也称苗人,是一位巫师,他不会说汉话,只会说古老的苗语,这是一种已经失传的语言,在《苗族古歌》上有记载,我在大学时曾对这种记在衣服上的语言感兴趣,因此业余时研究过它,略懂一点,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竟然会遇到一位会说古苗语的人,所以刚才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其他几人此时望过去的目光全是钦佩,哇,这真是神人哪!竟然连这种已经失传的语言都懂!
“他说他是在一次为人驱鬼时,被一种神秘力量从广西融水一个名叫莫卜村的地方带过来的,他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回家,只以为这是神的旨意,就安心在这山洞里住了下来,只以烤岩鼠果腹,至今已经五年了……”
“嗳,你问问他,能不能和鬼通话?”徐庆娣性急地打断了宓成功的话。现在可不是给这苗人巫师立传的时候,她要知道的是眼前这人能不能解救昏迷不醒的何莉。
宓成功顿了一下,抱歉地耸了耸肩,也为自己跑题了而不好意思。
他回过头去用鸟语和那人叽哩哇啦了一会,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两人又继续交流了一会后,他回过身来说:“他说恐怕有点难。因为他们的信仰和汉人不一样,咒语亦完全不同,所以他的巫术不一定有用。”
“什么嘛,难道鬼也分语种分民族的?没本事就是没本事,说那么多干吗?”徐庆娣翻了翻眼睛,本想要离开,但突然又停住了脚:“宓教授,你把情况大致说给他听,看看他能知道那是什么物事吗?”
宓成功点点头,对那人说了一通,那人沉思了一下问了句什么,宓成功回头问徐庆娣:“四个月前的那件事具体是哪一天?”
徐庆娣仔细想了一下说:“是七月二十九号。没错,是那一天,因为前一天我们单位技能考试,就没去何莉家。第二天打电话给她就觉得她情绪低落得象失了魂一样,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说。后来她就病了……”
那巫师听了宓成功翻译过去的话后闭目沉思了一会,陡然两眼大睁,神色惊恐地冲他们叽哩咕噜了一阵,然后一下子倒在地上再也不理宓成功了。
众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切,不知这人演得是哪一出,然后全都探询地看着宓成功。只见宓成功倒抽了一口冷气,沉着脸拔腿就向洞外走去。一行人连忙跟了上去。到了洞外,经不住徐庆娣的连连追问,宓成功才徐徐说道:“那巫师说你昏迷的那位朋友今天就有生命危险,如果我们不赶快回去请道行高深的人为她摄魂保命的话她活不过今晚十二点!”
徐庆娣大惊:“不会吧?我昨天早上我去看过她,当时她神志虽然不清楚但血压什么的都是好的,重症监护室里的张主任还说她最坏的结局是醒不过来成为植物人,怎么会死?不可能!我看是这巫师在说鬼话骗人!”
“骗人倒未必,他又没图我们的钱干吗要骗?不过他的一句话我觉得好象有点道理。”
“什么话?”好奇宝宝的好奇心又被钩起来了。
“他说发生孕产妇死亡的那两次都是在古节上,四个月前既阴历六月二十四是观莲节,四天前是阴历十月十六是盘古开天节……”
“这又怎么样?”徐庆娣追问道。这也是其他人心里共有的疑问,于是都紧跟上来,想知道答案。
“在远古时代,每逢大的节日,古人们都会举行狂欢活动,彻夜不眠。那时没有国庆节元旦劳动节这样的节日,除了二十四节气中的春节、元霄、清明、立夏、夏至、中秋、重阳、冬至这些节日外民间还有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十二百花、六月初六天贶、六月廿四观莲和十月十六盘古这些节日。前者是根据太阳在黄道上的移动而计算出来和农耕有关的节气,所以仅是阳间的节日,而后者则是阴阳两界共同的节日,届时冥界所有的鬼魂都会获得自由,在幽冥城狂欢一天。但是如果有居心叵测的鬼魂想报前世私仇的话,那么就会在这一天私自出城,来到阳间找到仇人在这世上的肉身摄取他的元神吃掉……”
众人听到这里皆大惊失色,难道徐庆娣的这个好朋友是前世的仇人找上门来了?
这样看来她这位朋友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徐庆娣的脸色也立刻变得煞煞白,心里砰砰地跳着,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天,这个何莉前世倒底惹了哪个忘八蛋的恶鬼了,这世竟然会有此一劫?
“丫头,你已尽到自己的力了,那个小莉就看她自个的造化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别难过了。”盘玉兰也为何莉难受,但她更多的是关心自家的女儿,担心女儿冲动起来会不计后果地做傻事。这丫头太情绪化了。
“不对呀!”徐庆娣默然一会突然怪叫起来,把众人吓了一大跳,以为她为朋友急得神经错乱了,盘玉兰赶忙一把把她搂怀里连连说:“丫头丫头,别乱想了,好了好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干什么呀?”徐庆娣一把推开老妈,理了理被她弄乱的头发,给了她两颗大卫生球,说道:“放心,我还不致于得神经病。我是突然想到何莉可能并不是那个恶鬼的主要目标,只是那一晚她碰巧在场而已?”
宓成功点头道:“也有这个可能。不管怎样,我们最好快点通知清海那边,让他们想个办法出来应对,不然等我们回去恐怕来不久了。那巫师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小心点总是不错的。”
“嗯,没错。可是山里信号不好,昨晚我就没打通清海我爸的电话。”
“哦,这个没问题。我们那里有座无线信号发射塔,到了我们那里,手机就可以通了。”赖向导热心地说。
此时雨丝大了起来,虽然穿了塑料雨衣,但到了赖向导家时大家的衣服还是湿了。应赖向导的邀请,一行人跟着他到了他家里暂作停留。宓成功的冲锋衣似乎有防雨功能,脱下来用毛巾一抹就干了。这让徐庆娣眼热不已。
没顾上擦拭头发上的雨水,徐庆娣就给何莉的父亲打了电话,电话通了,然而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接电话的人竟然是何莉!
电话里何莉的声音很低,何莉在电话里简短说了下她醒过来的经过,并说是他父亲救了她,现在她父亲正昏迷不醒中,她现在人还非常虚弱,脑子也有些混乱,想多了就头痛,所以对父亲的事她一筹莫展,希望徐庆娣快些回来帮她拿个主意。
放下电话,徐庆娣高兴地向宓成功说了电话内容,并说:“真是太好了,何莉竟然醒了!啊呀呀,真是没想到啊!嗯,没想到何文亮还是非常爱女儿的,不然也不会为了救何莉把自己搞昏迷了。前天我看到他一副白痴样,直想揍他一顿。看来我是错怪他了!”
徐庆娣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会,说:“怎么样?我说是那个巫师胡扯吧?何莉不是醒过来了啥事也没有?”
“那也不一定,她父亲不是接着昏迷了吗?说不定他是把自个的命续到女儿身上了!”宓成功思索了一会,猜测道。
徐庆娣刚想反驳,那边盘玉兰在叫她赶快过去烤火,把衣服烘干。这时她才觉得身上冰冷冰冷的,忙应了一声,挤到了屋子中间火塘边上。
宓成功看了看表,三点多了。
他们要快点赶路,不然怕来不及赶回盘山寨了。他朝盘刚看了看,指了指表。盘刚会意地点点头,立刻催促大家上路。
徐庆娣坐下不久刚把身子烤热,就赖着不想走。
赖向导也很热情地邀请他们干脆在这里住了一晚,等明天放晴了再走。
宓成功看了看徐庆娣,笑眯眯地对赖向导说:“这样吧,让这位美女留下来等天晴,我们就先走了。”说完就向屋外走去。
徐庆娣看见,忙蹦起来跟着出了门,嘴里还嘀嘀咕咕埋怨道:“反正何莉已经醒了,干吗这么急?人家现在身上全是湿的,难过得要命呢。”
“瞧这丫头说的,难不成你真的想在这里过一夜?”盘玉兰似笑非笑地睨了女儿一眼。
“嗯,那你就在这里过一夜好了,干吗要和我们一走?”宓成功也一本正经地说。
“嘁!”徐庆娣朝俩人翻了翻眼睛,昂首挺胸地走到前面去了。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身上的塑料雨衣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四人紧赶慢赶,一小时后赶到山下飞龙江边那条碎石路上。盘刚说他和那个来时乘坐过的三轮车主说好了,让他在这里等他们。没成想到了地方一看,根本没人!这下可急坏了一行人。
山里的天黑得快,暮色已象轻沙一样慢慢掩了过来,如果他们不能在天黑前赶到飞龙渡口,他们就会被阻在江的这一边,第二天才能渡过江去。虽然十一月份的天不是很冷,盘刚以前领着探险队也在野外露营过,但那可都是清一色的大男人,身板倍儿好。眼下可是有两个女人的,加上天还在下雨,身上都是湿的,万一冻病了那可不得了。
盘刚心急如焚,心里暗暗咒骂着那个该死的车主,一边简短地喊了句:“快走吧!”说完撩起腿就上了七高八低的碎石路。
此时谁都知道情况严峻,徐庆娣也顾不上说怪话发牢骚了,紧跟着就跨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谁也没说话,只顾着往前赶路。但是毕竟是两条腿,哪里能赶得上三个轮子的,眼看着天就黑下来了。大家正在万分焦急地赶路时前方忽然传来驴子咳嗽似的声音。盘刚放慢脚步侧耳听了听:“咦?好象是汽车声。难道那家伙来了?”
众人精神立刻振奋起来,一齐竖起耳朵,确实是汽车声,越来越近了,渐渐地一束亮光射过来让大家不由眯起了眼睛。
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子迅速冲到了面前,正是那种三轮改装车!车子停了下来,但没有熄火,从车头里探出一个乱哄哄的脑袋来,大声地问:“喂,有没有叫盘刚的?”
盘刚确定就是这辆爽约的车了,过去刚想给他一巴掌,但走近了一看对方,不由楞了,咦,怎么换人了?
看到四个不悦和疑惑的神色,那人解释说原来的车主突然肚子痛,忍了半天没好转,就去医院看,没想到医生说他是得了兰尾炎,需要住院手术,在进手术室前他突然记起和盘刚的约定,就打急忙打电话给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代替他出这一趟车。他当时正在送货,把货扔下就赶过来了,谁想紧那么急的赶来还是晚了。
那人一个劲地道着歉,然后请他们赶快上车。现在他们哪里还有时间生气,再说车主生病也是突发情况,也不能怪他,人家倒底还是派车来了,也算是个有诚信的人。
于是众人赶紧上车,没等他们坐好,车子就开了。看来这个车主也知道误了渡船的严重性。
车子剧烈颠簸着前行,左边的一个一个山峰黑黝黝的象一只只猛兽似的依次向他们扑过来,使人心惊胆战;江水轻拍石岸,发出哗哗的喧闹声。但是谁也没心情欣赏这亘古不变的夜色,有的,只是焦灼的担忧。
近了,近了,渡口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