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意一进院子就看见躺在竹榻上的言舒,身边一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刘子意微沉了脸,四顾看了一眼,低声道:“人都哪去了?!”
吕无忌见他又有要发怒的迹象,忙上前道:“殿下息怒,夫人素来有午休的习惯,这会儿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所以下人们才会避开。”
刘子意闻言沉默了一下,皱着眉以拳头掩嘴想要咳一声,瞥见言舒正睡着,又忍住了,胡乱的点了个头,几大步迈到言舒身边看她。
刘子意打一开始就知道她模样生得好,尤其是闭上眼的样子,像母妃。但她那双眼睛却不大像,刘子意的印象里,母妃的眼角微微向下倾斜,给人一种温顺之感,让人由衷地想要亲近。而秦言舒的眼睛生得灵动,眸含秋水,会让人产生一种脉脉情深的错觉。所以在她醒着的时候,是很难把她和母妃联系起来的。
半梦半醒之间,言舒觉得脸颊痛了一下,惊醒了。她微微睁眼,被午后的烈日刺了一下,又忙闭上,伸出胳膊挡住双眼,玉藕似的手腕子从袖口里滑出来,白晃晃地刺人眼。她叹息了一声:“小裳么?抚我起来。”
刘子意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连人都不肯看清楚就发令,无声地笑起来,扶住她的胳膊,把人一下子拽了起来。
刘子意力大,言舒的胳膊被拽得生疼,意识到自己是认错了人,立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哪里来的小裳,分明是刘子意。
“殿下。”对着刘子意,言舒到底没再似昨晚摆脸色了,低眉顺眼地给他行礼。
“好了好了,”刘子意不耐烦的挥手,“以后在家里,用不着费这个事。”
“殿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刘子意偏头,朝身后的吕无忌努努下巴:“吕管家说你不肯见他。”
后面一直埋着头的吕无忌闻言嘶了一声,抬头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老奴不敢。”
“不敢?”刘子意挑眉,“你这老人家可就是这么同我说的。”
“这——”吕无忌知道指望不上刘子意了,他上前几步,给言舒深深一礼,道,“老奴年迈,请八皇子妃掌管内院之事。”
言舒偏头去看刘子意:“不敢,言舒无才无德,更无胸襟气度,岂敢担此大任。”
刘子意看着她笑,有点欢喜又有点头痛:“行了行了,昨晚是我说错话了,多大点事!”
晚间刘子意又过来了,言舒也不好再冷落他,两人早早熄了灯并肩躺在床上说话。
“明早要进宫请安。”
言舒心里哀叹了一声,在黑暗中点点头,马上又意识到刘子意看不见,出声道:“是”。
“你不高兴?”刘子意问了一声,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言舒不着声。
刘子意笑起来:“太后可还算喜欢我,所以这同我无关,是你的好师父得罪了太后了。”
言舒闻言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师父还不是你舅舅?”
刘子意哼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舅舅.......”
言舒被他意味不明的语气弄得有些紧张,侧过身子面对他问道:“师父他还同我说,殿下你很好。”
刘子意笑起来,侧身把她搂进怀里:“他回来才多久,又了解我多少,他说我好,你就信了吗?”
言舒沉默,一时不知做何回答。而后她就再没什么机会和力气同刘子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刘子意总是在言舒刚觉得他好些的时候,又给言舒点苦头吃,让言舒忍不住怨他。刘子意明明知道今天要进宫请安,却偏偏不肯让她好好休息,从来不懂得去体谅他人的难处。
言舒穿戴着厚重的礼服和发饰,只觉得头晕目眩,腿脚发软。
刘子意趴在桌子上看她梳妆打扮,忍不住讥笑:“瞧你这脸白得,都不用抹粉。”
言舒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怒气的双眼简直闪闪发亮,和苍白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刘子意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回看她。
论无赖,言舒自问绝不是刘子意的对手,所以她先败下阵来,微红着脸又气恼又愤恨地扭开头去。
刘子意见状哈哈大笑。
屋子里几个伺候的丫鬟也跟着捂嘴偷笑,没多大会儿,两人收拾好一切,准备进宫去。
到了宫门口,正巧遇见同样进宫请安的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刘子意与他三哥从小相依为命长大,感情非同一般,既然遇见了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言舒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这两人了,今日又见,不免再次感叹老天爷对这两人的恩宠,这对夫妻实在是太耀眼了,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副美好的图画,任何人站在他们旁边大概都会自行惭秽。
言舒依规矩给两人请安。三嫂霍云清淡淡应了,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三皇子刘子容还是亲切儒雅,含笑虚抚一把道:“何必见外,同阿意一样叫我三哥就好。”
“三哥。”言舒乖巧地改了称呼,两眼笑成一弯月牙儿。
刘子容见她这讨喜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对刘子意道:“阿意,言舒是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
刘子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没应答。
“三哥,咱们进去吧。”
进了宫门,四人很快就分开了。刘子意刘子容兄弟要去见皇帝陛下,而霍云清和秦言舒则要去拜会太后,三、八两位皇子母妃早逝,故而省去了拜见母妃的环节。
“听说你画得一手好画?”在前往太**中途中,霍云清突然开口问。
言舒有些腼腆地笑笑:“三嫂过奖了,我只是以前跟着师父学了些。”
霍云清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在他屋子看到过你的画,确实是不错的。”
言舒愣了一下,不自觉地顿了脚步,转头看霍云清,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既然嫁给了他,那么自然会为他着想,他们兄弟感情很好,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去破坏它。”霍云清转头看她,认真地道。
“三嫂想必是误会了吧?”言舒皱眉。
霍云清轻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脸上又露出一种怨恨的神情,“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单纯地喜欢什么或者讨厌什么。”她说完转头定定地看了言舒一会儿,笑道:
“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长了这样一张脸。”
言舒越发迷惑了:“我不明白三嫂话里的意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霍云清恢复了常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云清的缘故,太后这次没再故意为难言舒,当然也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出宫的时候时辰还早,刘子意本打算带着言舒在外面逛逛,但言舒实在发困,刘子意深觉败兴,但也无法只好驱车同她回府。
刚一入后院,就见着宁雪和几个下人等在门口。
“八皇子——”看见刘子意,宁雪含泪唤了一声,扶着后腰艰难地要跪下来行礼。
见到宁雪,言舒一个激灵,立即清醒了。忙转头去看刘子意的表情,见他脸上半是不耐半是烦躁,心里微微安了心。
这边言舒刚安了心,觉得刘子意大概也没有那么在意宁雪,转眼刘子意就撤开了半扶着她的手,上前把要行礼的宁雪扶起来,又满脸怒火的冲下人吼道:“你们是活腻了么,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抚她进屋去休息!”
“八皇子!”宁雪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扶着他的胳膊又要跪下来,“八皇子,不怪他们,是我一定要来这里等候八皇子的,求八皇子让我——”
宁雪话还没说完,被刘子意粗鲁的用手捂住了嘴,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叫了几个丫鬟把人连拖带拉地弄走了。刘子意自己也跟在后面去了宁雪的碧烟阁。
被扔下的言舒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想起来离开,这一刻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有点恼怒羞耻,更多的是觉得害怕。刘子意并不是个细致温柔的人,这点言舒早有体会,这个人虽然生为皇子,但行为粗鲁,举止无礼,有时候简直像是个悍匪流痞,更重要的是他身居高位,能够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这就使得他原本喜怒莫测的性情就带上了一种肃杀的煞气,让人不自觉地害怕。对待相爱的女人,而且是怀有身孕的女人尚且如此粗暴,言舒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当初会有那么多女人死在他手里。
回到自己屋里,言舒连喝了好几碗宁神汤压惊。末了忍不住问:“那宁雪姑娘怎么样了?”
钱嬷嬷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听说碧烟阁一阵哭喊呢,下人们都受了罚,这会儿正打板子呢。”
小裳在一边已经哽咽了,断断续续地说:“訫儿......訫儿......就因为扶了那宁雪姑娘出门......被、被殿下活活打死了。”
言舒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暗暗感激老天爷让她好端端地在这儿过了这么些日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过是让那宁雪姑娘出了院子们,怎么就这样呢?”小裳哭道。
言舒瞥了一眼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江好、江妙、江姒三人,这三个是言舒嫁过来新增加的三个丫鬟,算是给她提升的排场。这三人据说是府中的老人了,安分守己,言舒观察了几日,觉得确实还不错,虽然不能对她们十分的交心,但寻常事宜也并没有怎么瞒着她们。
钱嬷嬷看到言舒的目光,立即会意,问道:“三位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可知八皇子是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么?”
江姒首先站出来,道:“回禀夫人,殿下早年有规矩,但凡是他的吩咐,府中任何人均不可违背,否则必当重罚。想来殿下是一早就下了命令不许宁雪姑娘出门的,但下人们没有劝住,自然要受罚。”
“可这也太重了,”小裳红着眼道,“而且主子要做什么事情,哪里是下人劝得住的?”
小裳这话一说完,屋里立即沉寂了下来,她自己随即也意识到说错话了,忙跪了下来:“主子,小裳知罪,求主子惩罚。”
言舒笑了起来,因为刘子意的关系,就连她的丫鬟也变得胆小听话了。
“好了,起来吧,我又没说什么。”言舒故作轻松的安慰她,最后又道,“下人的确是劝不住,可是经过今天这事,以后宁雪也不敢再违背殿下了。”
钱嬷嬷叹道:“只是这样未免太不近人情。”
江好上前一礼,道:“夫人请不必太过挂心,这原是那几个奴才自找的。”
“喔?”
“殿下是什么性子,他们哪里会不知道呢,只不过以为殿下待宁雪姑娘不同一般,仗着主子有宠信才做出这等事情来。”
“这么说殿下待宁雪姑娘确实是很不一般了?”言舒缓缓道。
江好脸色僵了一下,随即跪下道:“江好该死,言语无状,还请主子责罚。”
“我不想责罚你,你只与我说说,是不是这样?”
江好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殿下身份尊贵,心思并非我等可以揣测,只不过殿下确实每日关照宁雪姑娘身体。”
言舒点头:“确实待她优渥些。”说完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些疲累,“以后你们都不要去惹碧烟阁,以免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