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齐洲建在水中高地上,与这边陆地用一座木桥连接。过了桥,院子口果然有两人下人蹲在门口打盹。
吕管家重重咳了一声,把两个门卫从周公那里拉回来。两人见着言舒都还迷糊了一会,才猛地回神行礼。
“殿下在书房.”这两人唯唯诺诺地也不肯去通报。
言舒心下暗恼,这府里的下人都是跟随刘子意多年的老人,大约是见惯了刘子意身边女人的下场,对言舒并不很当回事,面上恭敬有,但做起事来并不上心。
言舒不欲与他们赘言,直接往书房去。书房门口守着的小书僮见言舒过来,打了个千,一溜烟钻进去,没多大会儿又开了门,一起出来的还有刘子意本人。
他穿着黑色的常服,只在领口袖边绣了银蓝滚边,直挺挺立在那里活像一柄无鞘的墨剑,幽幽散着骇人的剑气。言舒见他脸色难看,也有点发怵,微微小退了一步,和吕无忌并肩而立。
刘子意面无表情地瞅她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来这有什么事?”
“啊?”言舒猛地回神,可不是么,她来是有事的!
“那个——”她左右看了看,刘子意不会是让她就这么站在门口说话吧?
“跟我来吧。”刘子意说了一句,率先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吕无忌见状躬身小退了一步,低声道:“我在这儿等夫人。”
言舒点点头,跟着刘子意进了厢房。
“有什么事就说吧。”
“明日就是满月回门的日子,殿下——”
刘子意皱眉截断她:“你上次不是说过吗?”
“是,那殿下的意思是?”言舒小心翼翼地探问。
刘子意饶了饶鼻梁:“我又没说不陪你回去。”
“喔——”言舒松了口气,冲他感激地笑笑。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偏偏一副得了大恩惠的模样,刘子意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我又没亏待过你,你何故这番作态?”
言舒大惊,不知怎地得罪他了,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何出此言?”
刘子意眉头拧得很紧,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将茶杯重重地掷在桌子上,起身道:“没事。”话音未落步子已经迈出去了。
“殿下——”言舒忙又叫住他,“我听说今日府上来了客人,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听了她这话,刘子意顿步,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没有。”
“是。”言舒福身,再抬头时,刘子意仍旧站在门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宁雪......”他说着略顿了顿,“她怀孕了。”
言舒的身体微晃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虽然她与刘子意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情感,但新婚刚一个月,就有其他的女人就怀了他的孩子,这事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由现实利弊来说,于言舒都是很沉重的打击。
刘子意看她的神情,恶质地咧嘴笑了一下:“单独辟个院子出来给她住。”
“这事吕管家会安排,殿下请放心。”言舒已经全然收敛了笑意,刚刚还说没有亏待的人,转眼就要纳妾,实在可笑。
“还有,”刘子意目光飘远,脸上有一种罕见的平静与冷酷:“这个孩子,你不要管。”
言舒脸色越发难看了:“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听刘子意这话,倒像是怀疑她要暗害那姑娘肚子里的孩子。
“没什么意思,你不要管就是了。”刘子意说完径直离开。
言舒站在厢房里,暗气了一会儿,才又出去。吕无忌和几个下人都还等在院子里,看见言舒出来,脸上都是一副为难或是同情的神情。
吕无忌最先上前,垂首躬身道:“刚刚殿下已经吩咐过宁雪姑娘的事了,主子放心,我一定办好。”
言舒恍然,原来刘子意已经提过了,这样也好,总比她自己去吩咐吕无忌来得好,这事情实在是太窝囊了。
晚间言舒独子用过晚饭,又看了会书,估摸着得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回秦府。
想到要回家了,她心里才略高兴了点,虽然二姐言芊是赶在她前面嫁了,但如今家里还有言菱和老太太他们,以前日日相处并不觉得,一旦分离便也开始想念了起来。在家的时候,总是觉得处处受长辈的管制,不得自由,到了如今,才明白家的好处。
言舒泡在浴桶里,闭着眼正舒服得直叹息,听见珠帘响动,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睁眼一看果然是刘子意,他斜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言舒把身子往下沉了沉,确定自己打脖子以下都浸在水里,才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明天不是要一起出门吗?我今天在这儿睡。”
“喔。”言舒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半晌,言舒见他始终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而水又渐渐凉下来了,只好开口:“请殿下先回避一下,我想要更衣。”
刘子意哼笑了一声:“你马上就要脱光衣服躺到我身边来了,何必多此一举?”
刘子意虽说是玩笑的口吻,但这一刻言舒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屈辱,像是一根尖利无比的细针在心口上扎了一下,这短暂锐利的刺痛使得她被热气熏得绯红的脸色霎时苍白。
刘子意没再为难她,转身去主卧。
言舒穿好衣服出去时,刘子意已经躺在床上了,头枕着胳膊,两腿弯曲,一腿架在另一腿的膝盖上,看起啦悠闲自在,但粗鲁无礼。
言舒木着脸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殿下不沐浴么?”
刘子意一腿上下打着晃,偏头道:“不用了。”
言舒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那好吧。”说完转身去熄灯。
再一次站在秦府门口,瞬间言舒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光,在她的心里,秦府已经是第二个家了。老太太带着全家在门口迎接,让言舒惊喜的是大姐二姐都回来了。
在大厅彼此见过礼后,刘子意和三叔大哥他们去花厅交谈,而言舒则跟姐妹们去后院叙话。
言舒含笑,认真的把几个姐姐挨个端详了一番,大姐姐言绯精神最好,面色红润,可见日子过得很好;二姐言芊也是瘦了,但精神也是很好;三姐言菱一贯最有活力,如今看来却有几分萎靡。
“一个月不见,你这丫头怎么又瘦了?”三姐言菱嚷嚷了一声,眼眶微红。
“你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宫里人情多,请安见礼的事情也多,以后习惯就会好了。”言舒不甚在意道。
言绯点头道:“是这个理,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妃呢,这贵人自然事忙。”言绯说着转了调,最后嘻嘻笑起来。
言舒哭笑不得,就这么个名头,拿给这屋里的任何一个姐妹她们大约都不会要的,却偏偏还在这里取笑她。
言芊也掩嘴笑,偏头看言舒说:“妹妹过得还好吧?”
言舒故意皱眉想了一会儿,作严肃状:“总还不坏吧。”
秦言菱闻言,呆呆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冷笑道:“那刘子意若真敢对你怎么样,你也别一味干受着,最后究竟谁能——”
“哎哟!”言绯叫了一声,忙捂住她的嘴,急道:“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你这样劝人的么,别说舒妹妹没什么事,就算真有,也不是你这么个说法。”
言舒看着言菱被大姐姐捂着脸涨红,欲挣脱而不得的模样,忍不住发笑,笑完心里又有点发酸想哭。在八皇子府的时候,她是真觉得自己过得不算坏,没有人管她,没有人欺负她,比她原本预想的要好太多了,可这会儿回了家,和姐姐们在一起,她又觉得自己过得很不好,非常委屈和心酸,想到今后漫长的人生都要和那个人一起度过,她烦闷地简直要窒息。
“舒妹妹,”二姐言芊突然道,“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好或不好都在你自己的手里,咱们姐妹如今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你自己该好好保重。”
言舒点头。她明白二姐的意思,道理她全懂。正所谓不破不立,她如今的境况容不得她去破,但让她随遇而安,就此屈从于现实,心底又总还余几分不甘,扰得她无法安宁。
“对了,大姐姐和二姐姐怎么也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言绯笑了一下,有些不自然。
“啊?”言舒不解。
“是老太太的意思,”言菱解释道,“我们一大家子聚齐了欢迎八皇子,多少是个情面,老太太这是指望他能待你好些的意思。”
言舒闻言,彻底沉默了。她低着头,强压住想哭的冲动:“祖母呢,我去看看她。”
不过区区一月不见,言舒觉得祖母似乎老了不少。
“祖母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想舒儿。”言舒窝在老太太怀里说。
老太太的胸口随着笑声震动:“你也羞也不羞?谁想着你了?”
言舒也笑:“没有想我吗?那就好,我听说相思催人老。”
“老人家本来就老得快。”
老太太说着沉默了片刻,把言舒推开,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听说八皇子带了个有身孕的姑娘回去?”
言舒早料到钱嬷嬷不会瞒着祖母,但这会儿却并不想谈这件事,便只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具体的我也并不清楚。”
老太太皱眉:“你怎么能不清楚?这姑娘你打算怎么安置?”
“哪里由得我做主?”言舒说着笑起来,“八皇子能知会我一声,就算不错的了。”
“你是女主人,总该拿出些气势来,否则岂不人人欺上头了?”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道。
言舒志不在此,听了这话也就点头应应,并不过心。
“是,我会记得的。”
“那八皇子可说过给她名分的事了吗?”
“这我倒是没听说,回头问问吕管家罢,”言舒歪着头想了一会,唔了一声道,“大约有的,已经专门辟了院子给她住。”
老太太见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更加急了:“你别不当回事,这是关系你未来的大事,如今不好好看着,将来有你吃苦的,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言舒暗吐了口气,正襟危坐道:“那么,依祖母看,舒儿该如何?”
“那姑娘究竟怎么样?”
“没见过。”言舒迷茫摇头。
老太太又是皱眉:“那八皇子有说过什么吗?”
“这个......”言舒不确定,“也许说过,也许没说过,这得去问吕管家了,看八皇子跟他吩咐过什么没。”
“那你呢!”听到这会儿,老太太已经有些发火了,即为言舒,也为刘子意。
“我?”言舒瞪着眼想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到刘子意的话,“他说让我不要管那姑娘的孩子。”
老太太脸色很难看:“他这么说只怕是......”她话未说完,怜悯地看着言舒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的目光,怜悯、为难或是同情......哪怕是出自祖母,也仍旧让言舒很不舒服,她忍不住把这一切归咎与刘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