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言舒睁开了眼。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她,那双眼离得很近,几乎要凑到她脸上。言舒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张嘴欲叫,又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噤了声。
这是她的新婚之夜,等了许久不见刘子意回房,只好先睡了。这会儿黑暗中这个人应该就是她新婚的夫君了。
“你.......”言舒刚说了一个字,刘子意一扭身,背对着她躺下了,看样子是准备休息了。言舒顿了顿,还是决定闭嘴。
十五年都是独睡,猛然身边多了一个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息,再加上刚刚受了惊吓,实在很难入睡。言舒目不转睛地看了床帐顶很久才渐渐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有温热厚重的石头砸在胸口,又痛又闷,言舒有些烦躁,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怎么就是不让人清静呢!她强撑着睁开了眼皮子,然后就看见——一个毛绒绒地头顶。
刘子意半压在她身上,头伏在她脖颈处,里衣不知何时已然散开。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小姐。”小裳低着头有些难为情。
言舒会意,从澡池里站起来,一离开温暖的池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没有人给她披上毛毯。
小慈手里拿着毛毯,呆呆地站在一边,神游九天呢。
“小慈!”小裳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尖利。
小慈猛地回神,忙把毛毯裹上去。
沐浴过后,有专门的侍婢和嬷嬷来为言舒梳妆打扮,皇子妃的礼服厚重繁复,穿起来费时费力。外间的刘子意等得不耐烦了,把房门踹得砰砰作响,门每响一回,几个丫鬟就要哆嗦一下,言舒瞅着有些好笑,笑完又忍不住自哀,以后说不定她自己会怕得更厉害。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言舒觉得自己脖子和腿大约都短了一截。外间的刘子意也穿着皇子朝服,和那日传旨的刘子容是一个样式,但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是大不相同。刘子意的个人特征实在太明显了,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暴躁二字,让人不大能注意带他外在的装饰。
“慢死了。”刘子意一脸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扭头走在前头。言舒不敢多说,和一众下人忙跟上去。
他们首先去给皇帝和孙贵妃请安。
那日在醉乡楼的中年男人没有给言舒留下半分温和亲切的印象,然而穿上龙袍后的皇帝更加威严和不可侵犯。
本朝无后,这么多年来,刘宪顶着来自群臣和**的多重压力,一直不肯立后,位份最高的孙贵妃掌管着凤印,代皇后行使一些必要的职责。
大殿的两边还站着好些皇子皇子妃,刘子意排行不高,这些几乎都是皇兄。给皇帝贵妃行过大礼后,还要给皇兄皇嫂们请安。
这个弟媳妇是皇帝亲自挑选的,虽然没什么了不得的家世,但皇兄皇嫂们都很给面子地称赞二人乃天作之合云云。
言舒着意看了四皇子,刘子章是孙贵妃的儿子,储君最热门的候选人。这人和她原本料想的十分不一样,并不是什么稳重威严的样子,相反他很好地继承了母亲孙贵妃的美貌,生得俊美非常,只是看上去略冷漠阴沉些。站在四皇子旁边的四皇子妃就要逊色多了,论美貌和她夫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顶多算得五官端正。
皇宫里的一对璧人要说三皇子和三皇子妃,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出色人物。只可惜貌合神离,当初在天音寺言舒觉得这两人是神仙眷侣,如今看来这眷侣是有名无实。
行礼之前言舒还有些踌躇,当初三皇子可是说要娶自己做侧妃的,转眼自己成了他的弟媳,这再见面只怕难免有些尴尬。不过让言舒佩服的是三皇子看起来自然亲切,好似完全没有那么一回事。言舒也放下心来,大家都忘记不好的事情,这就是最好的了。
总的说来,齐泱帝的众皇子单摘出去都是出众的人物,这里头最次的当属八皇子刘子意了,他似乎一点也没继承到母亲的美貌......虽然兰妃的样貌言舒没有见过,但看三皇子即可窥见一斑。不过自己的夫君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他是最让皇帝操心的一个皇子,得到了父皇最多的照顾。
下一步是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见礼。这是言舒最为忐忑的一环,她已经从三婶处知道了师父许良与大长公主之间的事情,许良得罪了大长公主也就等于大大的得罪了太后,那么依靠许良的裙带关系而晋身皇子妃的言舒,能得到太后的好眼色么?
好在最后太后并没有为难她,当然也不怎么亲热就是了。几个公主和位份较高的嫔妃也在,里面有两个公主竟然是言舒见过的。
七公主刘玉优和九公主刘玉书,这两人正是那日觞曲诗会上刘宓带来的两位姑娘。七公主母妃早逝,从小是养在孙贵妃身边的,九公主是孙贵妃的亲女,据说很得陛下和贵妃的宠爱。
皇子在封王之后即可出宫建府,但本朝封王的只有一个眼盲的大皇子。在储君之位还未确定之前,皇帝是不会轻易给皇子们封王的,封王就意味着彻底与储位无缘。规矩是这样,但其实也有很多皇子在成亲之后就出宫的,大多是自知无缘储位的,这种情况下建府只称皇子行宫就可。
刘子意也是出宫党一员,他确实是和皇位半点关系也无,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流过,秦言舒渐渐熟悉了府上的生活。刘子意并没有传说中的可怕,当然,原因可能是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如今言舒住在主院的云岘轩,而刘子意在成婚的第二天就搬到了东北角落的见齐洲,每三天他会来一次云岘轩,此外两人再无交集。
府中的管事吕无忌是个五十多岁的长者,言舒看得出来他很得刘子意的敬重,所以虽然刘子意表示言舒应该接过管家的担子,她也还是请吕管家继续掌事,而她自己只过问一些大事。
这日言舒午休后,特意叫了吕管家过来。
“今日府里来客人了?”言舒早有确切消息,问这么一句只不过是个形式。
“是。”吕管家低下了头,“是谢公子、魏公子他们。”
言舒笑了笑,‘他们’这个词用得可够宽泛的,据言舒所知,来客里可还有个年轻美貌的姑娘。
“既然家里来了客人,那我怎么说也该过去看看。”
“主子——”吕管家皱着眉,欲言又止。他跟随刘子意多年,自认对他的性情还了解一些,在他看来言舒这会儿过去,简直是自讨苦吃,“您若有事,不妨后日再说吧?”
言舒笑了笑,知道吕无忌是好意。不过她也有非去不可的原因。明天就是她满月回门的日子,但上次她对刘子意提及此事,刘子意根本没理会,所以她原本就打算今天要去找他的。
见齐洲临水而建,冬暖夏凉,清幽雅致,是极好的去处,当初言舒也是一眼就看中了这地方,可刘子意说她既然是女主人,就该住主院,说完他自己占了这地方。
言舒到见齐洲时,正值严华一瘸一拐半跑出来。他见了言舒一愣,停步咧嘴一笑,给言舒行礼。
严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是刘子意跟前的小厮一员,因为皮糙肉厚抗打,再加上人乖嘴甜,在这职位上做得还算不错。
“殿下在里面吗?”
“在,”严华点头,脸上的笑开始勉强起来,喏喏道,“主子有事找殿下?”
“自然。”言舒含笑答。
“这——”严华的脸彻底垮了下来,“殿下刚刚叫我滚出来,还赏了一脚,这会儿我再进去通报,势必再受一赏,我这腿怕是要废了。”
小慈闻言扑哧一乐,道:“那你也得去通报,这可你的本分!”
严华苦着脸:“是是是,小慈姐姐说得在理,只是还请主子怜惜奴才一会吧,以后奴才必定还给主子跑腿,跑一辈子。”
言舒也笑:“可我眼下正有事要找殿下,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叫我在这儿干等吧。”
严华眼珠里滴溜溜转了个来回,凑上前低声道:“主子可是为了那宁雪姑娘来的?”
言舒挑眉:“宁雪?”
“对啊!”严华重重点头,怪笑道,“主子放心吧,殿下和那宁雪姑娘一定事也没有,也没有什么别的姑娘,我都帮你看着呢!”
言舒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摇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殿下跟前的人,什么叫为我看着?你只要为殿下尽忠就是了。”
“是是是,”严华连连点头。
这严华是刘子意的幕僚鲁敬民买回来的,鲁敬民三十来岁,是八皇子身边的头等大狐狸,狡猾得很。这严华年纪虽小,却和鲁敬民是一个路子,他不过露了那姑娘的名字,轻轻松松卖了言舒一个人情,还由不得她不买。不过如此看来,那姑娘应该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否则严华是死也不可能开口的。
“是是是,是个头,快点去通报,我们主子还有事呢!”小慈笑嘻嘻道。
严华咧嘴道:“主子您来见齐洲哪里用得着通报呢,您请进去就是了,只不过谢公子和魏公子也在,门口守着有奴才,您进去自然有人领路的,我就不去讨殿下的嫌了。”
言舒也不乐意自己进去,若是赶上刘子意气不顺给她来上一脚,那她可太惨了。
“咳,吕管家,不如你与我同去吧。”
吕无忌躬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