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舒咳了一声,道:“三婶怎么说?”
“不知道,”钱嬷嬷摇摇头,“听说和老太太在屋里说话呢。芭蕉这丫头实在太不懂事了。”钱嬷嬷说完叹了一声。
言舒默然。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不是老太太有意为之,但如果处理不当,很有可能在三婶明氏心里留下疙瘩。整个秦府的女眷中,出身最高的当属三夫人明氏,这就导致老太太在处理三儿媳的问题上不能像对待吴氏那样随意,这对婆媳间的微妙关系往往保持在恭谨而又不那么亲近的程度上。明氏持家这么多年,可谓有松有驰恩威并施,当然也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言舒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这位芭蕉姑娘绝对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
用过晚膳后,秦府东院的临溪院早早地就点上了灯火,关了大门。正房主卧里明氏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两眼盯着桌子上的灯火,面上神情深沉莫测。
“夫人”张妈妈忍不住劝道,“谁家还没有这种事,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为那种小蹄子,不值当!”
明氏深吸了口气,垂眸道:“老爷回来了吗?”
“回了,这会儿正在老太太那儿呢。”张妈妈忙道。
“待他回来且听听他怎么说吧。”明氏道。
“夫人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跟老爷生分了,这事我看全是芭蕉那小蹄子弄出来的,老爷对夫人您怎么样,您还不清楚么,这么多年——”张妈妈话还没说完,只听明氏猛地抬头怒吼:
“如果他不是动了心思,芭蕉一厢情愿会有用吗!”
张妈妈、白梨、青苹三人都被明氏这罕见的失态吓了一跳,忙都低头做恭敬状。
正如老太太觉得派人给三房帮忙结果反而惹出了事来,面上无光。明氏同样也为自己丈夫动了母亲的人而深感耻辱,老太太好心派人过来照看言景,她的丈夫居然把伺候儿子的丫鬟弄到自己房里来了,这简直是在打他们三房人的脸。
没多大会儿,言菱身边的素星过来敲门,禀报说三小姐往老太太那儿去了,说是要请老太太把芭蕉送到庄子上去。
张妈妈一听,急道:“夫人,您也赶紧过去吧,三姑娘怎么能出来说这事。”
明氏哼了一声,撇开头去:“女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她父亲不是还在那儿吗,让他管去好了。”说完果真不理,又坐了下来。
素星见夫人真不管这事了,无奈之下只得又往老太太那边去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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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实在没脸见母亲。”秦瑜一脸羞惭道,“请母亲责罚。”
老太太青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你如今大了,官又做得好,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婆哪敢责罚你,”
秦瑜急切道:“母亲这话折煞儿子了,儿子能有今天全仗母亲教导。是儿子不孝,让母亲蒙羞了。”
老太太沉默半晌,才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又刚刚升了职,这会儿闹出这种事情来,好看吗?”
秦瑜低头喏喏地应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的错。”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秦瑜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又退了回去。老太太见他这幅神情,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你同你媳妇我看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这么多年你都没别的心思,如今怎么倒还——”
秦瑜被说的面红耳赤,深埋着头道:“儿子惭愧,只是这丫头毕竟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儿子想着也该给她个——”
“嘭”老太太端起桌边的茶杯重重地嗑了一下,冷着脸道:“听你这意思,这事倒是我的主意了?”
“儿子不敢,”秦瑜忙站起来,连连给老太太作揖道,“只是,此事以出,儿子断没有逃避责任的道理。”
老太太瞅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突然有些茫然了。虽然是老幺,但秦瑜一直以来都是最让她省心的一个。有本事有能力有孝心懂人情,秦瑜就是整个秦府的顶梁柱,早年他同妻子感情太好,老太太甚至想着给他娶个妾,但无一例外都被他推拒了,老太太以为老三就是个钟情的个性,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他这点其实是非常满意的,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老太太想着心里寒涔涔地,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问道:“你,你以前是不是因为你媳妇她娘家才.......”
秦瑜一愣,似乎没理解老太太的意思,转过神来时也是一脸不敢置信,惊诧且伤心母亲居然会这样揣度自己,一揽襟跪了下来,直直地挺着背脊,脸色发白道:“母亲这话儿子断不敢受!”
秦瑜这个儿子在老太太心里一直是从容儒雅的,如今因此自己的一句话反应这么大,也把她吓了一跳,同时心下也是懊恼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太太又急忙辩解,显得有几分无措。
秦瑜垂首不语,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此时屋里只有母子两人,老太太无法,只得亲自去抚儿子起来。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唉”老太太叹了口气,企图把前话翻篇,“如今可怎么向你媳妇交代呢,她母亲浏阳公主又不大好。”
秦瑜也并不准备抓着母亲的话不放,此时也就顺势起身转开了话题,刚刚老太太的话实在有些伤母子感情了,他还有些灰心:“儿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切但请母亲做主吧。”
老太太刚刚伤了儿子一把,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了,只道:“这终归是你们夫妻间的事,你又是一家之主,自己拿主意吧。”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秦瑜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看不出情绪。他身边小厮青松一直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忙迎上去,低声道,张关远先生请他去趟书房,说事有事相商。
秦瑜点头不语,出了院门就看见芭蕉跪在地上,脸颊边有散落的发丝,脸色苍白,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一直低垂着头的芭蕉其实也知道三爷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了,因为她听见了下人们请安的声音,她的身体僵得更厉害了,尤其是脖颈,她想要抬头看他,但脖子僵硬得厉害,甚至微微抽搐起来,她一点也使不上力。
很快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厚底锦靴,黑色的稠面,上面有样式考究地精致纹绣,这是官靴,纹饰和官员的品级有关,三爷的这双一看就不寻常,那是因为他官做得也不寻常。然后她发现自己的下巴被捏住了,这股力量促使她不得不抬起头,她仰头看见了三爷的脸,就在昨晚她曾偷偷用手描摹过的脸,虽然已经被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远比那些青涩的小子们要更有吸引力更让人心动。
然而此时的三爷不再像昨晚那样,带着浓重的酒气,神情迷醉地看人,醉酒的三爷让她觉得亲切和真实,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红尘中人;但芭蕉惊恐的发现自己似乎忘了,其实三爷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冷静而从容,站在高高的云端俯视着她,用她永远看不透也理解不了的深沉目光。就算经过昨晚的事,就算她把全部地自己摊开展现在他面前,他们的距离仍旧很遥远,遥远到只适合在梦里偷偷观望,而永远不要妄想去触碰。芭蕉的心凉透了,整个人透出一股灰败的气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秦瑜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与他春宵一度的姑娘脸上的表情变化,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讥讽还是怜悯:“收拾东西,去给夫人请安吧,以后就是三房的人了。”
芭蕉一愣,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一时间还来不及转换。但秦瑜已经没有耐心再和她多说了,带着青松离开了福寿堂。
秦瑜前脚刚走,后脚言菱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福寿堂。眼见着芭蕉并没有如传闻中所说的跪在院子里,冲院子里的几个下等丫鬟吼道:“她人呢?!”
几人忙又把秦瑜的意思说了。言菱原本愤怒地脸上一瞬间出现了类似于茫然无措的神情,愣愣道:“你们说什么?”
下人们只得又说了一遍,三爷亲自求老太太,将芭蕉收了房。
“这可不能!”言菱斩钉截铁道,冷哼了一声,“一定是那个女人又使了什么诡计。”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去找老太太。”言菱自语道,说着往老太太房里去了。
老太太仍旧端坐在正房的堂屋,见言菱来,丝毫不意外。
“祖母!”言菱也顾不上礼节了,重重道,“您不能由着芭蕉胡来,这女人不安好心!”
老太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祖母!”言菱急道,“您倒是说句话啊!”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老太太道。
言菱一愣,放缓了语气道:“孙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过问的事吗?这是你对祖母该有的态度吗?”
老太太对待孙辈一向是慈爱有加的,何曾用这样严厉的口气和她说过话,言菱惶恐道:“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老太太看着她,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你父亲母亲都宠着你,家里的姐妹们也都让着你,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任性妄为,一点规矩也没有......还是你觉得这个家里没有人能管你了。”
言菱忙跪了下来,:“孙儿知错了。”
“知错?你真的知错了吗?”
“孙儿不该对祖母无礼,但是孙儿也绝不同意让芭蕉成为三房的人。”言菱抬头直视老太太道。
老太太长长吐了口气,有些疲倦淡道:“你也不小了,马上也到了论亲的年纪,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竟然连父母的内院的事也要插手吗?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祖母,”言菱仍旧坚持己见,“三房的人足够了,我父亲母亲景儿还有我,这样很好,不需要再多一个姨娘。”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和你父亲说去,此事我已说过不会插手。把她收房是你父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