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后,秦言宸京学院里的考核成绩出来了,按他一贯的水准来看,算是发挥正常。不过由于他已经决定从军,这些成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家里的四个姐妹听说大哥要入伍都是惊诧且担忧,军队里的日子很苦,这是女孩子们的认知,而且一旦入了伍,今后秦言宸就不会常在家中了,甚至有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天被派去戍守边疆,当然,只要秦瑜还在朝中一日,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发生的,除非是他自愿。
自从知道秦言宸要入伍,而且这决定已经不容更改的时候,家里的女眷一下子都忙了起来。四个姐妹纷纷献上微薄之力,为大哥准备一些必须行头。而吴氏在抹了好几回泪都没什么作用后,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现实。倒是二叔秦瑞知道自己儿子不会入仕而是选择了入伍,深感欣慰,表达了支持和鼓励。
在这次京学院的最终考核中,苏致远一战扬名,他的成绩居京学院第三,更重要的是,他作的策论经过京学院掌院院士之手直达圣听,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大肆褒扬。这位病弱的少年才子就此名扬天下,并被皇帝钦点入朝为官。
与此同时,秦府也是双喜临门。一是赵老太爷对言绯这个有些诗才的孙媳妇非常满意,并且表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让这两个孩子尽快完婚,于是大姐言绯的婚期就这么定下来了;另一个当属秦家三爷的升迁了,他参了湘东王世子一笔,皇帝虽然依旧对湘东王府没有什么实质性地表示,但显然秦瑜此为是符合他心意的,所以秦瑜被破格升职了,也算是对秦家的一个补偿。
三月初的一场家宴里,整个三房只有奶妈抱了景哥儿作为代表出席了。三叔秦瑜刚刚升职,不论他是否乐意,该有的交际应酬还是免不了的,故而连着几****都很晚还得归家,老太太体恤他事忙也没说什么。至于明氏和言菱的缺席却是因为静安侯府的浏阳公主病重,明氏带着女儿赶回娘家看望母亲去了,原本就不怎么大的一家子就更显得冷清了。
“如今三房事忙,家里的事情你要多照看着些。”老太太对吴氏吩咐道。因为明氏不在府里,家里的事情就落到了吴氏身上。
“母亲放心吧。”吴氏答道。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饭厅的沉闷,给言景喂食的奶妈吓了一跳,忙放下汤匙哄言景。
老太太皱眉:“景哥儿怎么了?”说完微微偏头示意,她身边的吹香立马过去看。
奶妈见状,忙道:“老太太,景哥儿今日怕是有些吃杂了,略休息一会就好,没事的。”
吹香看了看也觉得没什么事,老太太这才作罢,又道:“三夫人不在,你们更要仔细着景哥儿,千万别有什么差池。”
奶妈忙道:“老太太放心吧,我们小心着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末了,还是觉得不放心,如今三房算是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有了,便道:“芭蕉你这几日先去东院伺候景哥儿吧,待三夫人回府你再回来。”
芭蕉一愣,忙应下来了。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有四个,小福、小喜、吹香和芭蕉,其中芭蕉和吹香又要更出色些,在府里算得大半个主子,吹香是老太太身份伺候惯的,老太太寻常离不开她,让另一心腹芭蕉过去也算合情合理。
众人散后,言舒留了下来。年前她曾请示老太太让家中下人带了年节的礼物回通州,过了这么久怎么说都该回来了。
“你这孩子总是想着你师父的。”听了言舒的来意,老太太感叹道。
言舒出生不久就被送往通州,这十三年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师父许良,许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却肯守在通州这么个小地方十几年,这份恩情她如何能轻易忘怀。早年她是一心想着要在通州陪师父过一辈子的,可惜后来她知道自己师父的志向远远不止于此,而她从来不在师父未来的规划里。父亲与师父的交情牵绊住他十三年,身为受益者的言舒又如何敢再拿这十三年里相处的情谊来牵绊他。
言舒沉默半晌,低声问:“师父他,还在通州吗?”
老太太看着孙女一脸地紧张,微皱了眉头,道:“府上的下人过去时,许良他已经离开了。”
言舒觉得心被什么钝物重重地击了一下,然后瞬间沉到了低,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喔。”言舒发怔着点点头。
老太太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好孩子,以后在家里有我还有你叔叔婶婶们照顾你,你师父就算离开了也没关系,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言舒愣愣地抬头看她,鼻头一酸,咬着嘴唇强忍住泣声道:“我舍不得师父。”
老太太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那是当然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他养育你十几年。以后有机会,你好好孝顺他就是了。”
言舒摇头,哽咽道:“师父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呢。”老太太给她抹掉脸上的泪痕,笑道,“舒儿给祖母说说在通州的事吧,每次问你只说好。”
“可确实是好啊。”言舒吸吸鼻子无辜道。
老太太轻笑出声:“那舒儿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上午我自己玩儿,看看书绣绣花;下午跟着师父读书写字,有时候师父也带我出去走走。”
“恩,”老太太点头,“看来确实过得不错,比在家里要轻松吧。”
言舒一愣,忍不住笑了:“是比在家里轻松,不用学规矩。不过也没有姐姐们陪我玩。”
“那是当然的,”老太太帮她把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不过舒儿遇到了一个好师父。”
“师父有时候可小气了,”言舒皱皱鼻子道,“师父手上有一幅《踏雪寻梅》,我很喜欢,可他说什么也不肯给我。不过最后我还是拿到了。”
“喔?怎么呢?”
“有一次我们去泛舟,我请师父把画也带上,后来我拿了画站到舟边上,说若是师父不把它送我,我就和这画同归于尽。”言舒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师父吓得脸都白了,唯恐我真跳下去毁了那画儿,忙不迭就答应了。”
“胡闹,”老太太不赞同地嗔道,“若是真不小心掉下去,只怕又得病上一回。”
“怎么可能?”言舒瞪大了眼,“踏雪寻梅这等传世之作我哪舍得真跳下水去毁了它,不过是吓一吓我师父罢。”
老太太见她说起往事,眼里立时就有了光彩,想是对过去的生活十分怀念,不禁叹道:“这么看来,在通州我的舒儿过得确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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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言舒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小慈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姑娘,大事不好了!”
小慈这丫鬟好奇心重不说,还总是大惊小怪地,言舒满不在意道:“怎么了?”
“是老太太房里的芭蕉,不知怎么的今天一大早就到福寿堂门口跪着了,说是老太太要将她乱棍打死呢!”
“胡说!”言舒皱眉道,“老太太心慈,她犯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要处死。”
小裳在一旁沉默片刻,道:“姑娘,这几日芭蕉不是被老太太调到景哥儿身边伺候么?”
言舒也猛地想起这茬,脸色忽变猛地站了起来:“莫不是言景出了事了?”
这下她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老太太房里,吴氏孟氏都已经到了,不过言绯言芊两个姐姐倒是没在。吴氏孟氏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什么事,但至少说明言景没什么事,否则这边不会这么平静。让言舒吃惊地是,老太太的脸色简直难看之极,看着芭蕉的目光也是寒碜碜地,完全没了往日的慈眉善目。
言舒刚给几位长辈礼完,连茶杯都还没端上,就听见老太太严厉道:“言舒回自己房里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言舒一愣,更加不明就里了,但见老太太确实相当生气了,也不敢多留。
小小一个秦府,真要瞒住什么事是不大容易的,尤其当事情已经闹出来了。老太太让几位姑娘离开也只是一种避讳。说起来这芭蕉也是本事,来这么一出,当天下午,二夫人明氏连母亲浏阳公主的病都顾不得了,带着言菱匆匆赶了回来。
原来昨晚二叔醉酒归来,想来也是怕明氏不在家下人们偷懒,就说要去看看儿子言景,明明是照看小少爷的芭蕉不知怎么的就去了正院伺候三爷了。芭蕉也是颇有算计的一个姑娘,这事若她私下同老太太或是二夫人说,那么多半就是被发配到城郊或是乡下庄子里的命运,但她偏偏光明正大地到老太太跟前请罪,说自己辜负了老太太的恩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了不得的,她又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若说是老太太给自己儿子安排一两个妾室,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有名有实,就算明氏赶了回来,只怕也得认下了。
自从长房儿子儿媳的悲剧之后,老太太就不怎么热衷于给儿子们安排女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吃力不讨好。可就在这种时候,芭蕉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老太太让她去三房本是为了照顾孙子,最后就照顾出了这么一个结局,简直是在打她自己的脸。这么些年,老太太也不是没想过给老三安排个妾室,但终究没有成行。一来明氏母家势大,凡事都得想想她身后的娘家;二来嘛这个三儿媳算是持家有道了,处理内院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来没有一句抱怨;三来就是秦瑜本身和自己妻子感情非常好,不愿接受其他女人。
“真是可怜,这会儿还在外边跪着呢!”小慈唏嘘道,“姑娘,你说老太太会怎么处理芭蕉?”
“有什么可怜的,”在一边做绣活的小裳不以为然道,“还不是她自找的。”
“不错。”钱嬷嬷也赞同小裳的观点,“三爷也不是头回醉酒,他跟前伺候的丫鬟怎么没见出这档子事,她芭蕉一去就出了事,真当自个儿是什么天仙不成。”钱嬷嬷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