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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钱嬷嬷来了。”小福掀帘子低声禀报。
“我马上出去。”老太太收起佛珠道。
“是。”
“秦老夫人,”钱嬷嬷屈膝一礼,“打搅您念佛了。”
“无妨,嬷嬷请坐。”老太太道。
钱嬷嬷笑了笑,并不推辞,在老太太下首的坐了。
“可是几个姑娘有什么不对?”
“老夫人误会了,几个姑娘都很好,”钱嬷嬷顿了顿,恭谨道,“倒是有一事,冒昧请教老夫人,这四姑娘的母家是哪里人?”
老太太好奇她怎么会问到这个:“怎么?”
“老奴有个认识的人,模样长得与四姑娘有几分相似,故而一问。”钱嬷嬷道。
“原来如此,”老太太说,“她母亲周氏已然过世,祖籍在江南,莫非与钱嬷嬷是同乡?”
钱嬷嬷垂眸片刻,道:“兴许是老奴看错了吧。”
“我想也是,”老太太道,“她母亲身体不好,听说是极少出门,就算真与嬷嬷是同乡也未必见过的。”
“老奴还以为三夫人也是齐都人士呢。”钱嬷嬷道。
“哪里,”老太太说,“是江南人,她父亲与我们家老爷是旧识。”
“四姑娘身体康健,是个有福的。”
老太太叹道:“但愿吧。”顿了顿,又道,“听说嬷嬷这几日让舒儿多练了会儿,这孩子从小在通州长大,规矩没怎么学过,嬷嬷多费心了。”
钱嬷嬷抬头看她:“通州?”
“是啊,这孩子也是刚回来不久。”
“贵府的老家在通州吗?”钱嬷嬷问。
“那倒不是,舒儿她父亲年轻时在那儿住过几年,又置办了些生意,所以后来把这孩子接去通州。”
钱嬷嬷沉默片刻,突然道:“老奴家中已经无人了,若是老太太不嫌弃,老奴愿留在秦府,伺候四姑娘。”
老太太吃了一惊,道:“怎么?”
钱嬷嬷也不多解释,径直跪在了老太太跟前,等着她发话。
老太太也很快反应过来,忙扶起她道:“嬷嬷愿意留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那么今后就劳嬷嬷费心了。”
“难得今日不用学规矩,你不在屋里好好休息,这么冷的天气还跑出来?”言菱说着往她画布上瞟了一眼,略吃惊道,“哟,以后舒妹妹若是缺银钱了,倒可以卖卖画。”
言舒懒得理她,这家伙就不能直言人家画得好吗,非得怪声怪调的说话。
言舒的冷淡完全影响不了言菱的兴致,她心情颇好的说:“这几天我看舒妹妹过得很是自在哪,一点也不忧心,也对,如今有钱嬷嬷亲自教导,舒妹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菱姐姐不是还说要请钱嬷嬷离开吗,如今她老人家不但没离开,而且就要是秦府的人了。”
言菱怪道:“这怎么能赖我呢,要不是舒妹妹钱嬷嬷怎么会留下来,她原本不过是受母亲邀请在家里教我规矩的,我母亲也曾请她留在秦府来着,老嬷嬷没应。”
言舒心里暗气,面上也不肯露出来叫她看笑话。如今除了每日教规矩,平素钱嬷嬷也总跟在她身后,虽然没怎么着,但就是这么个人,面无表情地在你身后看着你,也难受得很,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气跑到园子里来的原因之一。
“好了好了,不同你玩笑了,”言菱见她怎么说都没个反应,无趣道,“今日是特意来找你的,告诉你件事,我母亲可又去拜访那杨家了,看样子是受祖母之托,为你而去的。你自己掂量着吧,该求祖母也好,准备就这么定亲也好,你可要有个准备。”
言舒一言不发,继续她的画作。言菱忍不住了,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笔,怒道:“你这呆子,就没个反应吗?”
“菱姐姐就别担心了,芊姐姐肯定有办法的。”言舒道。
“瞧你这点出息!”言菱指着她的鼻子气急败坏道,“算我看走眼了,你就是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居然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如果言芊她没办法呢,你怎么办?真要抢了她的心上人?”
言舒奇怪的看她:“什么心上人,芊姐姐什么时候说喜欢那杨公子了?”
“她要嫁人家,还不是喜欢吗!”
“那不一定吧,”言舒不以为然道,“不过,你用不着这样。”演说说着把笔拿回来,不急不缓道:
“杨家不会让我嫁过去的。”
“为什么?”
“我在通州养病数十载,这事稍一打听也就知道了,杨夫人可不喜欢这样的姑娘。”言舒道。那日杨家夫人确实说了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姑娘,虽然她肯定不是,但有前科在这儿,相信杨太太不会拿自己儿子玩笑。
“就你这样的?”言菱看了看她,如今已是深秋她穿得反倒没有前几日多了,但看着也还是健康,“我看你身体好得很嘛。”
“那可不一定。”言舒缓缓道,这时正好一阵秋风袭来,树上的枯叶又是哗啦啦往下落,言舒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言菱有些恍然,一脸狐疑地瞅她,喃喃道:“你这丫头不是这么狠吧?”
言舒又扑嚏了一声,吸吸鼻子道:“好了,我得去趟宸哥哥那儿。”
“欸,怎么?”
言舒指指桌子道:“这幅画是受宸哥哥所托。”
“这倒奇了,大哥几时要你帮忙作画了?”言菱奇道。
“我也不清楚,”言舒也是疑惑,“说是芊姐姐夸我画作的好,他才来问的。”
言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芊姐姐?她不恨你了?”
言舒眼皮子跳了一下,没作声。这些日子言芊可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言舒去时,言宸正在书房里,小厮陈平在里面伺候,缀玉和暮雁守在外面。说起言宸的这两个丫鬟,那可是吴氏的一大杰作,这两人一个叫缀玉一个暮雁,名字都不赖是吴氏亲自取的,但这模样长得——堪称秦府之最,最丑的最!吴氏怕唯一的儿子遗传到了他父亲的风流,恨不得将他与一切有姿色的女子隔离,这两个丫鬟那可真是千挑万选,击败一溜竞争对手,最终以丑获胜。
而大哥言宸对母亲的这一番作为,居然也丝毫不在意,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两丫头也就一直伺候着大少爷了。见着四姑娘来,两人忙给她行礼,又道大少爷和苏公子在书房里,一早有话,若是四姑娘来了,直接请进去就行了。
言舒进去时,言宸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而苏致远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端着杯热气腾腾地茶水静静饮着。
“大哥。”
言宸抬头看了她一眼,大约手头上的事快了了,便道:“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言舒应了,又对苏致远点头示意,对方回以一笑。
这苏致远居然已经把厚棉衣和绒褡子都穿上了,外面还披了件毛皮披风,高高地领口竖着,把整个脖子都包了起来,就算这样,他的脸色也是泛着青色,不知是冷的还是原本就这样。
“舒姑娘,”苏致远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画卷,不紧不慢地说,“可否将画先予我一观。”
虽然只有这么一句话,他说起来语速也是均匀的,但言舒总觉得听在耳中有种气力不济短促之感,好像马上他就要因喘不过气而倒下了。于是,他话音一落,言舒就立马应了,还亲自起身把画递到他手边上。
苏致远见状笑了一下,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摇摇头道:“我没事。”说完,慢慢地解那系在画卷上的绳子。
言舒又忍不住懊恼起来,她应该把绳子先解开,然后再递给他的。虽然知道这少年不至于羸弱成这样,但言舒还是为他感到吃力。
解开了绳子,苏致远略抬了抬手,言宸的小厮陈平立马会意地把桌子上的茶杯点心都端走了,可见这陈平对苏致远已是极熟悉的了。然后苏致远站起来把画铺展在桌子上,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那副画。
言舒虽然对自己的画十分自信,但见他那副专注认真的神情也不免紧张起来,想着不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
这时言宸也写完了,将笔一放,长出一口气道:“终于完成了,秀岚你的功劳头一份!”
苏致远根本不理言宸这茬,看了那画一会儿,抬头对言舒道:“舒姑娘这画是新作的?”
“是,就在来之前。”言舒说完看了看言宸,希望这大哥说句话。
言宸接受到她的目光,笑笑说:“阿舒不用拘束,秀岚不是外人。他虽然不常作画,但对画也颇有研究,你听听他怎么说。”
听他这样说,苏致远露出几分不满,道:“我那算哪门子的研究,你这妹妹才是其中高手,你这样说倒像是磕碜我。”
言宸闻言笑起来,满不在意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致远不理他,对言舒道:“舒姑娘画的是贵府园子里的景致吧,看到了立马就动笔,画完就直接送过来,这份自信可见一斑。”
言舒微红了脸,有些尴尬。师父许良从小就夸她画画有天分,总是鼓励她大胆下笔,不必有任何顾忌,总说但凡她想的,落了笔皆是好的。于是在这样盲目无所顾忌地鼓励下,言舒也养成了心中有所想不论其他先画了再说,就算不好那也是完成后的事了,这么些年,如今她早已习惯了即思即画,如今突然有人拿这个出来说,她心下也略微觉得自己话说的有点不谦虚了。
“不过,”苏致远话音一转,又道,“舒姑娘小小年纪能有这等造诣,苏某很是佩服。”
苏致远虽然说着奉承的话,但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有半分佩服的模样,言舒既尴尬又有点难堪,觉得这苏致远哪里有大人们说的那么好,分明是个刁钻且不好相处的人。
言宸见状忙上来打圆场,笑道:“舒妹妹你千万别误会,秀岚他是个爱画之人,所以把这事看得重,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言舒呵呵干笑了两声,大哥这话的意思分明像是说她轻待了画了。
苏致远斜了言宸一眼,慢慢地绽出笑来,轻飘飘说了一句:“多此一举。”
言宸无奈:“好吧,我是个外行,你们两个行家谈论吧,我不再开口就是了。”
苏致远摇摇头,叹道:“苏姑娘你不要见怪,只不过是我自己腕力不济,做不出想要的画来,所以对他人也诸多挑剔,不肯轻易道个好字。我刚刚说的话乃是出自真心,并非假意奉承。”
言舒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苏公子别的不说,这份子真挚倒很难得,寻常人哪里会这样直言不讳呢。
“苏公子言重了。”
苏致远点点头,问道:“可否请舒姑娘替我也做一幅画。”
“哎——刚刚还坦言相告,这会儿怎么又说这话,”言宸失笑道,“舒妹妹,事情是这样的,这家伙一直想画一幅画像,但一直没有找到合意的画师,如今见了你这笔力,想请你操刀为他画一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没问题。”言舒爽快地答应下来,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多是画的景致,画像倒是画得少,不过我会尽力的。”
言宸见她这样自信满满一点不谦虚的样子诧异了一下,转头一看,苏致远也是一副将笑不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