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惊醒坐起,我颓然扶着因冷汗而冰凉的额头,心有余悸地喘息着。
又是那个梦,每次梦到这个地方便会结束,虽然我不知道最后那个男孩对自己做了什么,但我却深深地感觉,是自己一直最害怕的事。
每次做这个梦,梦里的自己都会长大一点,昨晚的梦却是第一次跟那男孩说话,但这么多年的梦境中,除了那个男孩,却未见过其他人。
我现在几已确定,梦境中便是自己遗失记忆的一部分,那个男孩究竟是谁?
抛去烦乱的思绪,我起身拉开窗帘,晨曦浸润了全身,多少驱退了那份不适。
周六如常来到神社工作,因早上见小灵还未睡醒,我便没惊动它,将它留在了家中,自行出门而来。
趁着在庭中除杂草之际,我将昨晚匪夷所思的一切倾囊以告,赤羽匀桧听后微怔,望着木槿若有所思,“你的气息对妖魔来说确实太诱人了。”
正蹲在花圃中的我手下一凝,仍将拔出的一丛杂草掷入桶中,黯然垂首抠土,“原来又是我的关系,是我害了大家,我已经尽量隐藏气息了。”
倚坐廊下的匀桧抽了一口烟,左腕盘绕着绿色管狐,正调皮地用头蹭着她指尖,“这不能怪你,越高级的妖魔越容易察觉你的气息,想躲也躲不掉。不过说来也怪,你继承了一半你母亲驱魔族的血,应会让妖魔畏惧才是,可你的血中带有非凡纯净的灵力,有助于增长妖魔的力量,所以才会吸引它们。”
此言又唤起一身的迷茫,甩头抛开这始终无解的问题,我道出心中另一重疑窦,“话说一般人被影怪袭击便会变成植物人,可是银澈却没事。”
“银澈……”耐人寻味地沉吟着,匀桧玉手倒覆,那瓣木槿轻飘飘地坠落,滑入中庭一弯清溪,涟漪漾处晕开了光影,随着缱绻流波摇曳远去。
“虽然他看似跟普通人无异,其实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能感觉,跟他从未露出的左眼有关。”
“原来匀桧姐也感觉到了!”
话刚出口,我便不由嘲笑自己,她的修为比我高多了,我既能觉察,她怎会感觉不到,本以为银澈左眼看不见才戴眼罩,但看来并非如此。
“我想影怪的事不简单,每个城市都有千夏的人守护,那影怪深入市中心而不被发觉,还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明显的漏洞太诡异了。”
我顿时恍然,妖魔如此大胆的现身倒真是前所未见,“那是为什么?”
她摇摇头,檀口中晕开淡青色的云雾,升腾着化成了难言的形状,“我也不知道,千夏正在调查此事,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我望着女子难得紧攒的眉头,一重重疑团又纷至沓来。
匀桧姐的灵力很强,是我见过除父亲外最厉害的人,她这样说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隔着巫女服握住胸前垂挂的霜月棱晶,一桩不安袭上心头。
闷闷的提着一桶杂草来到神社后面的竹林中,细草如泥簇蝶裙,倏尔一阵清风卷过,掀起红色的巫女裙裾一角,满林竹叶飒飒细响。
我不由得提袖遮面,以挡住纷扬的纤尘,那风来无征兆,去也无踪影,很快便卷着一地竹叶远逝,再次垂袖之时,惊觉眼前绮乱一亮!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修影长身伫立,及踝的幽紫长发,缀乱了缤纷的光影。
那是个风华正茂的男子,着一袭古雅的深蓝长袍,斑驳竹影泻落了一身。
他仰首望着梢头,晨曦从青竹枝叶间筛落,被羽扇般浓密微弯的眼睫解离成碎片,投映在妖媚的青色桃花眸里,打散了那一泓氤氲的恍惚。
修长而飘逸的刘海掩映下,那莹白得剔透的肌肤潋滟着柔淡的晨曦光晕,宛似旷谷生烟,以致连那面目都窥不真切,就如一卷云蒸雾障的丹青。
宛若在江南水烟里,轻描淡绘,却又要随时脱画而出的一幕。
忽而清风徐来,拂散了那脸上的朦胧轻烟,如画眉眼终于清晰地跃入眼底。
那一瞬的惊鸿,驻留在了时光的阡陌之中,倾了整个繁华落尽的凉秋!
艳若桃李,美如般若,春花秋月的风情,尽归于眼角眉梢。
倾国倾城,绝艳无双,这本不该用于形容男子的词,在他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虽然有比女子还美艳的绝世容光,可却偏偏生为男儿,诉尽了造化弄人。
他寄目处分明空无一物,然而那专注的神情,却似在看着遥远而怀念的故人。
我提着一桶草怔怔望着他,只觉所有心神都已被他吸入,惊艳无法自拔。
叶影下,他青眸流转瞥来,周围“啪嗒”一蝉联声响,林中栖鸟被惊落一地。
薄薄的红唇一挽,目眩神迷的妖娆,他足下悄无声息,一步晃至我跟前,被风带起的紫发撩过我的脸,微微麻痒,掺着几许幽兰的幻香。
一双青色桃花眸垂睇着面前怔愣的我,他右手轻抬,柔弱无骨的纤指就似那仙境中的琼枝,轻佻而幽慵地划过我的唇,“小、巫、女……”
温润的触感一掠而过,我却早已沉溺在那柔凉如丝的嗓音里,恍然如闻仙音。
一晃神的当儿,又一阵风影缭乱,刹那间眼前再无了男子身影。
我方始如梦初醒,环目四顾,竹林幽幽,风吹叶响,哪有半点男子的痕迹?
一时木立在竹林中,浑不知恰才所见是真是幻,世间怎会有那样的男子?
然而随即又不自觉地跳动眉梢,貌似自己刚刚被调戏了?
不再纠结于此,我提着一桶草继续向竹林深处走去,然而行不多时,顿时只觉丹田中倏地窜起一股热浪,瞬间游遍四肢百骸,通身经脉都一齐剧痛起来,手中木桶颓然翻落在地,不由得蹲下身来,痛楚仍在无止境蔓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痛苦喘息之际,只觉周围的景物竟以不可思议之速无限放大,那竹叶缝隙间的天穹愈渐渺远,直至整个身子都没入杂草中,四下的变化方止。
全身的剧痛也骤然止歇,我迷茫站起身,却惊觉自己竟与地上的杂草同高,而那本不高大的竹子,此时却遥不可及,忽而目见旁边高如巨塔般的木桶,登时骇得倒吸一气——天,不是周围的景物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
尚未明发生何事,忽见一道黑影笼罩而下,猛的抬首,竟是一个精致的琉璃鸟笼,仓促间忙向前掠去,却终不及笼子罩下之速,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栏杆,又被蓦然向后弹飞,重重跌落在碧草间的地上,五脏六腑都一阵翻腾。
“嘿嘿……小妞,这次看你还怎么逃!”
正忍痛从地上撑起身子,却见一双巨大的猫眼逼近,透过碧色的琉璃栏觑着笼中的我,那庞大的面目轮廓,依稀记得正是那日的猫又少年!
只见猫又少年一身深蓝劲装,头上竖着两只黑色猫耳,两条细长猫尾摇摆不定,背上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额心生有第三只眼,紧紧闭合。
迎着我满面的惊愕,他似乎窥破了我的迷惘,嘴边咧开阴测测的笑意,气息仿若吹得周围的细草摆动,“嘿嘿,阴阳师小妞,我跟踪你好久了,终于抓住你了,还记得你之前喝过什么吗?那里面放了能让人变小的药!”
我惊住,回想先前在神社确实喝过茶,可并未感觉到妖气,否则不可能连匀桧姐都没察觉,遂迎上那深绿色的猫瞳,“你不可能去过神社。”
忽觉身下一凉,鸟笼竟被凭空出现的琉璃底座封住,猫又小指勾住吊钩,我但觉一阵轻微摇晃,竟连笼带人被提了起来,“嘿嘿,小妞你这么厉害,我可没那么傻自己去自投罗网,别忘了世上的猫可都是我的手下!”
这一句兜头而来,却教我瞬时豁然雾解,犹记喝茶时确实中断过一次,只因中途听见某种响声,跑去看却是一只不知哪里窜出的小猫,却并未过多在意,原来那只猫竟是他派去的,想必便是趁我离座时下的药。
只是我万没料到,上次那事他居然一直怀恨在心,还如此处心积虑对付我。
我撑坐在鸟笼中,微咬下唇,“你到底想怎么样?”
少年的面孔凑近鸟笼,控制不住地狞笑,“这药水我可是好不容易从学校的实验室偷到的,小妞,上次你把我害那么惨,这次终于轮到我来玩你了,我要让大家都来看看,人类的阴阳师居然落到我手上了,哈哈……”
说毕,他背上黑色羽翼一展,拎着笼子一掠冲天,向远处飞翔而去。
鸟笼中的我因着赶路的颠簸一阵左摇右晃,但岂是甘于任人宰割之人,于是勉强立起身子,右手幻出草薙剑,“唰唰唰”凌空挥动三次。
眼见那琉璃栏上出现三角形的裂缝,我欣喜下正要冲出,哪料那裂缝又转瞬自动接合,不留半点痕迹,我心慌撩乱之下,仍不甘就此被妖玩弄,遂对着那琉璃栏阵阵疾挥,可无论砍多少次都无济于事,一颗心葬入了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