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初识江潮
江潮和小童坐在大厅里,一人拿着一个筷子,望着桌子上的四菜一汤发呆。
小童叹了口气:“公子,可比咱们夫人做的差多了。”
江潮舔舔流下的哈喇子,颇为不愿的夹起一块肉:“哎,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凑合些吧,你怎么比你家公子还挑剔呢?”
小童撇了他一眼:“公子你也真能凑合!野外你都能睡!还不怕虫子咬!”
江潮给他夹了块肉:“你多补补,你看,都不长个了。”
小童满面寒霜,怒道:“公子!”
江潮哈哈大笑,在眯起的眼睛中艰难的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睁大眼睛,边上还有一个少年一路与红十娘说说笑笑。嫉妒地:“又是个借钱的。”
小童也看看,笑道:“那公子长的真俊……哎呦,那不是在赛场上看到过的。”
江潮好奇:“哪家的?看打扮,不像是你能看上眼的啊。”
小童道:“是跟在霍家身边的侍从之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注意到他了。”
江潮看看,少年信步而来,双手自然而然的背在身后,可是笑若春风,背立的双手丝毫不给人压迫之感,笑道:“倒是个有些气度的。”
主仆二人说话间,红十娘已经引着昭阳到了屏风前。昭阳面前是一块上好的石屏,打磨的甚是光滑。上面已经留有不少才子的墨宝,也不多说。昭阳沾满墨汁,信手捏来。
江潮不知不觉站起身子,江潮一动,好几桌的才子就聚拢过来。只见昭阳铁画银钩,颇有凌厉之风。不禁有人赞叹道:“公子一手好字啊。”
“倒看着,有几分闫大家的意思。”
“怎么会,听说闫大家笔画圆润,颇具山水灵动之气,怎么如此……锋利。”
昭阳听着,心里道赞叹那个看出闫大风采的人。闫大家书画自成一家,是为大师不假,却更是当朝太傅,太子昭阳之师。师承闫大家吗,怎会不具闫家风骨?
江潮第一个叹道:“好诗!”
昭阳不以为意,他并不擅诗词,是以这诗是他抄来的。被人称好,他也说不出有什么可高兴的。反倒是那位评论他书法的有了兴趣。
那人三十出头,头发稀少,脸上已经有了沧桑之气。愁眉苦脸的一张苦瓜脸,眼神却神采奕奕。见昭阳看他,忙道:“公子可是师承闫大家吗?”
昭阳笑道:“在下不才,哪有那个福气师承闫大家。倒是好奇,仁兄何以见得闫家风骨?”
那个指着那个“雨”字,道:“闫大家往昔写这个雨字,也是最后一笔滑到整个字之外了,颇具雨滴飘飞的灵气,乃是神来之笔。”
昭阳道:“那公子何知,在下不是模仿得来?”
那人自信满满的摇头:“那雨字是最明显的地方之一,还有那个“长”字等等,都颇具风骨。若是说模仿也可,但是书画一道,在于悟。便是模仿,能具有如此灵气的,也足说明兄台才学非凡啊!”
昭阳腼腆的笑笑:“哪里。兄台过奖。”
江潮插言道:“可不是过奖,兄台心系朝纲,这才是我盛唐文人风骨啊!”
众人瞧那石屏上: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江潮激动地:“如今,南梁虎视眈眈、贺贞连年叩边、怀桑贼盗猖獗、湘江重灾连年,内忧外患,可是朝堂上那些贵族们还在坐吃山空,不理民间疾苦,长此下去,盛唐所依何人?现在朝堂上,可不就缺兄台这样有抱负的人嘛!”
昭阳苦笑,这诗词不过他看过,随手捏来,如此让人夸奖,他倒是受之有愧。不免尴尬,道:“多谢兄台夸奖,过奖了。”
红十娘笑道:“看来,你们是相见恨晚。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江潮、这位是胡效……公子,还不知道……”
昭阳道:“在下,李昭阳。”
红十娘愣在当地,第一反应就是要跪拜。刚刚屈膝便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李昭阳?”
昭阳点点头,既然苏浩已经告诉她,相见之期已经不远,也就不必相瞒了。
红十娘惊讶的看着他浅笑的眼睛,瞬间明白这位太子大爷早就知道自己的事情,来着故意戏耍她来了!本该生气的,却又有一股暖流不知从何处出来,全身软绵绵的。仿佛这几年的辛苦都有了怀抱,像是最初和小浩团聚时一般惊喜。
江潮道:“比赛时,在霍家公子身边看到你……难道你是那位传说在朝都救下霍公子的李少侠?”
李昭阳只得点头,可不知道自己如此声名远播,到有些不好意思。
江潮叹道:“真是江山辈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胡效忽道:“江兄,好诗!好诗啊!”
江潮恍觉失言,不好意思的笑笑。昭阳却是愣住了,这诗他从哪里听到过,是江潮刚才即兴做的?绝对不对。他环视一周,大家都在谈论他和江潮这两句诗,没人看出他们这诗词都不是自己所做。
昭阳扫了江潮两眼,见他神色也颇不安,这诗必不是他所做,可是,到底从哪里看到过呢?
红十娘道:“李公子文武双全,十娘还有一请,不知当否。”
昭阳急忙道:“夫人请讲。”
红十娘盈盈下拜:“还请公子收下我儿苏浩,便是跟着公子做个书童,也是他的福气。”
众人哗然,红十娘虽然社会地位不高,可是达官显贵认识不少。一个小小少年,便是有文有武又能如何?都觉得,红十娘太高看这个少年了。
昭阳笑笑:“夫人严重了,昭阳哪有那么娇贵,还需要个书童?”见红十娘失望,又笑道,“不过,我倒是缺个徒弟,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红十娘惊讶的抬头,受宠若惊的刚要叩头,昭阳一把拉住她,扶起来:“夫人于我有恩,岂用如此客气。”
红十娘点点头:“是十娘为小儿觅得名师,一时高兴了。如此,请公子入内室,十娘准备一席粗茶淡饭,让小儿与公子相见。”
众人都有些妒忌的看着昭阳,若是放在平时,他们自恃身份高人一等,岂会愿意当个贱民女子孩子的师父?只是如今,那红十娘根本未曾考虑过他们,被人轻视和轻视别人,可不是同一个感觉。众人心里都生出一种感觉,哼,红十娘真是有眼无珠,我当师父肯定比那个小子当强!
红十娘带着昭阳进了后厅,关紧房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
昭阳急忙扶起她:“夫人不必多礼。”
红十娘眼眶早已湿红,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殿下。”
昭阳问道:“夫人当初为何会突然离开?若不是我找到小浩,这孩子还不知道流落到哪去。”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责备。
红十娘也是满腹委屈,又不敢对太子不满,只得道:“是十娘思虑不周。当初亲身和相公监视李恪家的动静,发现有人潜入他家。我回去叫支援,可是发现影卫已经空无一人……”红十娘已经泣不成声,“他死了。我叫不到人,回去的时候,他只剩最后一口气。”
昭阳突然想起来,他东宫影卫的首领,就是苏文涛。他几乎未曾用过心经营的影卫,他原本当作玩物养在在宫中影子般一伙暗卫,所以随意起名为影卫。他们却用生命捍卫他。
昭阳很想哭。红十娘抽泣道:“他抓着我的手,把一件东西交给我,说让我无论如何要面见东宫,当面把这东西给殿下。我告诉他,影卫已经空无一人,他说也许影卫已经全军覆没了,他没脸再见殿下,影卫只剩亲身一人,要妾身先行离开,找机会面见太子。”
昭阳急道:“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红十娘也很疑惑:“我已经将影卫联系的方式传入东宫,可东宫传出的消息是,就地潜伏。”
昭阳大惊,他从未下过这个命令!
红十娘也是一愣:“接到这个命令,妾身不得已再次传入消息,说明有要事禀奏。可是东宫的命令,还是就地潜伏。”
昭阳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红十娘道:“原来命令不是太子下的?怪不得,妾身已经归家潜伏,等待东宫传召。后来突然觉得朝都开始紧张起来,有很多生人在招人。妾身感觉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所以不敢再留下,就到了这里躲避。就连小浩也不敢告诉……”
昭阳愤愤的锤打在桌子上:“东宫里,一直是小毛子替我掌管影卫传讯!”
红十娘道:“原来是毛公公,妾身也原想到了他,可是因为他一直是太子心腹,不敢随意揣测。看来,当初太子殿下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真是英明之举。”
昭阳点点头,对,他谁都不信。也谁都不在乎,才会让影卫枉死。他无比歉疚的看了十娘一眼,如果当初他对影卫上些心,多关心哪怕一点,小毛子也不敢在影卫上做文章。
是他,害死了对他忠心耿耿的第一批人!
昭阳愧疚地:“夫人,都是我的错。”
红十娘擦干眼泪:“为东宫,我们牺牲的不冤。”起身进了卧房,在床头最里的密盒里,拿出一个布包。
昭阳道:“这既是文涛大哥留下的东西?”
红十娘点点头:“对。太子一看便知。”
昭阳的手握着布包,却没动。他已经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那些是非,便是现在天尽的人、皇宫的人已经找到了他,他也不认为他还会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活死人墓里去。太后已经在回尘寺出家,皇帝不可能去承担什么罪名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如今那些证据还有什么意义?
红十娘看出昭阳所想,道:“太子不妨看看,相公留下的这个东西,绝对可以解释您的疑惑。”
昭阳将信将疑,他现在已经知道太后虽然动作不断,可是林晖的案子,毕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害。倒是皇帝,利用太后的棋子陈铎,成功的害死林晖、嫁祸太后。他唯一的疑虑,不过是陈铎为何那么听话、天尽与林家祸福相依为何倒戈相向。这个布包又能解释什么?
这布包是苏文涛的一角衣料,连血迹都清晰可见。昭阳摩挲了一阵血迹,压制住激动的情绪,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
布包里面是一块银质令牌模样的东西,上面一棵雕刻木质的树,在阳光下一闪,树枝上同色银质雕刻成满树盛开的银色的花朵。
太子喃喃地:“火树银花?”他险些忘了,这个案子中还有另一个疑惑,就是这个图案。在玛让多得的地下城、在陈铎的军帐,都有这么一个东西。
红十娘道:“文涛说这是从那夜那人身上抢下来的,文涛师承九华山,功夫也不弱。他说,那人使出了水云诀!”
昭阳点头,水云诀是天尽秘法之一。如果不是小毛子从中作梗,让他早一些得知天尽已经掺合到这件事情里来,秦儿师姐和南戈师父,必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只能叹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红十娘又道:“可是依我看,文涛的致命伤却是一种极其凌厉的剑法,似乎不像是水云诀。”又叹道:“这牌子,文涛还未说完就去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是杀他的凶手。”
昭阳举起牌子看了又看,仍是想不出头绪。复又包好:“我会去查。”
想了想,又道:“这些年,辛苦夫人了。如今看夫人衣食无忧,又和小浩重逢,以后你们就在这安静的生活吧。”
红十娘很意外:“殿下,妾身已经重拾影卫。如今也有百人了,加以时日,必定能重塑影卫。”
昭阳也很意外,这位苏文涛的夫人也很有些手段。只是他如今甘心平淡,也不想再让人为他受苦,可是红十娘的忠诚和情谊,又不知该如何推却。他是上位者,现在却拒绝别人为他卖命,着实让人尴尬。
红十娘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他所想。脸色也冷下来,她原本不敢的,可是丧夫之痛让她一直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是不怨恨。太子非但没有承担下她的痛楚,还让她觉得自己丈夫的牺牲那么卑微不值,心里的怨恨如毒蛇般爬到嗓子眼。
昭阳已经站起身,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只想尽快逃离。最初的风度翩翩已经丢盔卸甲,头也不回地出门,复又想起什么,道:“若是小浩想见我,让他到霍家找我吧。”
红十娘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滴答滴答的落下来。芊芊玉手紧紧握住了拳头,恨极,只得仰头长叹:“相公,你死的好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