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外公要入殓,他们没有出去,而是在旁边帮忙。该回避的回避了,院子里还是聚满了人。我和一众的舅舅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认识到外公离我而去了,以后的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再也不会有这么慈祥的一个老人,像他这般疼爱我了。
我以为我在第一个晚上哭过了,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可是看到棺材一点点合上的时候,我忍不住冲上去想拦住,可是却被人拉住,我只能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外公的脸被一点点地遮住,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下午,我晕了过去,不过不是哭晕的,是被王佑铮同志一掌劈晕的,因为我拦住不让仪式继续进行,所以他在征得了我爸爸的同意下,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一个手刀劈在我的脖子上,成功地让我晕了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我又做梦了。我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有人在我耳旁说话,他说,他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我把那段时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努力地去想他说的是什么事,可是,想来想去,只记起我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下来的那种痛,双腿断了,血流得满身都是,还有被人按在水里,怎么挣扎都出不来,水呛进肺里那种窒息的感觉。我想,我忘记的该不会这件事吧?可是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些事我一直都记得,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所以我继续想他说的是哪件事,可是头快想破了都没想出来,所以我想用拳头捶脑袋,看能不能想起来,可是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又对我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于是我就很听话地不再想了。
傍晚,我摸着发疼的脖子从床上坐起来,愣愣地发着呆。夕阳从窗户照进了,整个房间都是金色的,王佑铮正站在房间的中央,对着墙玩飞镖,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好像披了一件金色的纱衣,非常温暖,就连他轮廓分明的脸,也有了一丝柔和的感觉。我忽然想起来,前两天的时候,我进房间看到晏钧的时候,他身上也是这种颜色。之前我很奇怪,晏钧那么温和有礼的人,为什么会和王佑铮这种冷酷自大的家伙成为朋友,但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我意识到也许他并没有他平时看起来那么冷。
感觉到我在看他,他转过头来,用他标志性的表情,也就是没有表情,凉凉地瞅着我,这个动作一下子破坏了刚才的美感,让我从走神中彻底清醒过来,刚才一定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我才有了错觉!
“醒了?”他拿着一支飞镖,看了我一眼之后,直接掷了出去,正中镖盘的红心。“醒了就起来洗把脸,清醒清醒吧。”
“我不想起床。”我又懒懒的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你做恶梦了?”他突然问我。
“嗯?”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刚才睡着的样子,一看就像做恶梦,吓了我一跳。”
“哦。”我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不在意地说:“没关系,这已经是老毛病了。”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有气无力地问:“我今天很丢人吧?在这么多人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你是看不下去了才打晕我的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玩着飞镖,我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他回答我,想想自己的话肯定很无聊,于是爬了起来想看他玩飞镖。
我愣愣地看着被七八个飞镖扎中红心的镖盘,呆呆地说:“你很厉害啊!”
他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又掷出一个飞镖,再一次扎中红心,然后把手中剩下的飞镖放在桌子上,转身出了房门,留给我一句话。
“玩得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我直勾勾地看了墙上的镖盘几十秒,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光脚站在地上,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支飞镖,对着镖盘射了过去,也是正中红心。
我也玩了好多年了,自然也不差。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我这副模样站在房间里,愣了愣,看到墙上的镖盘时,眸光闪了闪。我扬起下巴,得意地对他说:“你看吧,我也很厉害的!”
他走过来,递过一条湿毛巾,说:“擦一下脸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这个跟冰山一样的人,会有这么好心?
“白叔他们有事出去了,他出去的时候叮嘱我照顾好你的。”他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我接过他手中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就把毛巾扔在一旁,“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他拿起飞镖,径自射着,凉凉地说:“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嫌多。”
我一愣,这人也太损了,不过也是实话,我在外面帮不上忙,只能添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
我趴在床上,看着他一根接一根,正中红心。
他的脸轮廓分明,从侧面看,睫毛很浓密,像黑羽翎一样,漂亮的眼睛一直定定地盯着镖盘,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夹着飞镖的姿势看起来特别有型。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天了,来的时候没有带衣服,现在身上穿的是我爸爸的衣服,一件黑色的T恤。他的身材真的很好,款式最简单的休闲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形,连花纹都没有的简单T恤,竟然可以穿出杂质模特一样的气质。
他看起来英俊挺拔,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沉着自信,出去之后是迷死一大片女孩子的冷酷美男,可是,我却觉得有点可惜。
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间,为什么总要绷着一张脸呢?开开心心的多好!
就算他本来就是个冷酷的人,不对,不应该用冷酷来形容,应该是冷漠,可是用冷漠也不对,冷漠是因为忧郁,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忧郁,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也许他很忧郁,但是伪装的很好,所以我没有看出来。算了,先不纠结他到底是冷酷还是冷漠,再纠结我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想什么了。
这么好的年纪,应该是牵着女朋友的手,漫步在青青校园里,为了未来努力奋斗的时刻,尽量不让自己的人生有污点。可是,听言言说过,他现在也在上大学,还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毕业之后的路比一般大学的学生要好走很多,为什么他还要从事盗墓这种违法的职业呢?
“你们非得去挖山上的那座墓吗?”我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手里夹着飞镖,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手腕用力射了出去,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在做什么,我看得出来,只是不想说而已。”
他又射了一只,“为什么不说?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我爸爸他不让我多问这些事。”我还是趴在床上,“我马上要填报志愿了,本来我想待在西安上大学,好好孝敬我爸爸,但是他不同意的,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他提过,他一口就否决了。他不想我过问他的事,也不想让我待在西安,更不愿意我接触爷爷伯伯叔叔他们。我知道他很爱我,可是有时候做事确实有些霸道了。”
他转过头看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他这是在保护你,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了。”
“我当然知道他用心良苦,为了我和哥哥,不知道****多少心,他爱我和哥哥,这是我和哥哥都知道的事实,不然的话,作为一个爹妈都不管的小孩子,我早就成了一个不良少女了!”我瞪了他一眼,撇着嘴道:“我只是不希望他总是做一些不安全的事情,哥哥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他还总是风里来火里去,做些小年轻才干的事情,反而让我和哥哥这两个小的替他提心吊胆!”
他没有接话,我把自己心里憋的话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受多了,就问他:“那你呢?明明是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一表人才,天之骄子,前途似锦,家里也不缺钱,干吗还要做这么,呃……危险的事情?”
他的眼神黯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但是我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再看我时,表情却极其冷漠,凉薄的唇冷冷地吐出六个字:“这不关你的事!”
我愣愣地看着他大步地走出去,有些不知所措。
我得罪他了吗?不过是问问而已,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好了,干吗那么大的反应?不过,他好像有很多的心事,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让别人不能靠近。
他刚出去,外婆就来敲门,进来之后,腰板挺得笔直,神态安详平和,一点都不像刚刚丧夫的老太太。
她淡定地看了我一眼,说:“明天去一趟学校,去和你的同学交流一下,考虑一下报哪个学校。家里不就死了个人吗?我都没那么伤心,你才十七岁的小丫头,整天在家颓废地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婆,好像没了你外公你就活不了似的。还经常喜欢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看你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多大点出息啊!你明天给我回学校,再出去逛逛,回来之后要还是这副颓废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有,天黑之前,不准回家!”说完,就淡定地转身,淡定地走了。
我瘫软在床上,十分无奈,再次感叹,外婆真是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