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已是第二日正午,软软的锦被,素白色中衣,还有桃粉色撒花软帐,我已经回到了碧梅轩。若不是坐起来时身上的疼痛十分清晰,真想把一切都当做一场噩梦。
“晚秋。”我从床上坐起来向外间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简单活动活动四肢,还好没有拉伤的感觉,除了肚子适时的“咕噜咕噜”叫之外。我起来简单收拾一下,换上一身厚实的藕荷色长裙。从昨晚回来到现在一个南清宫的人也没见到,不知道宋太后服下那些牛奶后能不能醒过来。
梳洗了一下戴好发钗刚要开门,便从外面被人推开。眸如星辰,发似墨玉,樱色的薄唇轻抿。推门看到我的一刹,眼中快速划过一丝喜色。
“王爷。”我一愣,垂下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是出于好意,可却让他乱上假乱。想要道歉,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我……”
“你……”
语出同时,在我终于鼓起勇气要道歉的时候,赵德芳也同时出声。
“你……”
“你……”
又是同时,我俩不觉相视一笑。
“还是王爷先说吧。”我让开路请他进来。
赵德芳在桌旁坐下,眉目含笑看,不出丁点身缠俗事之意,“身体感觉如何?”
“只有几处瘀伤而已,不碍事。”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出尘的赵德芳,前几天的尴尬从未发生,我也因为他的放松变得轻松,本来因那件事再无颜面留在南清宫,想着尽快离开。
可现在,眼见着赵恒可能开始对赵德芳动手,宋太后也危在旦夕,不知是出于不忍还是不愿,愣是将要走的打算生生放下了。
“王爷,太后那边可有起色?”
“刚醒过来。”他微微一笑,“这次,真是要谢谢你。”
我无谓一笑,心里却被这个“谢谢”弄得有些不舒服。可是,以我们的关系,赵德芳说句谢谢很正常,不是么。
“王爷,我——可以看看太后吗?”记得莫离说太后即便醒来也是时日无多,不知道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赵德芳想了想,起身带我进了磐锦轩,虽然还是死气沉沉的寝殿,但比起前几日,气氛已然轻松了不少。
宋太后靠在大红刺花引枕上,轻合双目,秀眉微微蹙起,发青的脸色看不出丝毫生机。她真的醒了?!
守在跟前的宫婢看见我和赵德芳进来,纷纷行礼后退到一边。
赵德芳的银白色江牙海爪蟒袍沿着梨花床畔垂下,缕金丝带上隐约绣着蟒纹。来时原本隆起的双眉像是被熨过一般,平整无痕。眉峰下的双眸漾着关心却不带丝毫紧张,想是赵德芳怕宋太后担心特意敛起了所有情绪。
榻上的人听到他轻唤,缓慢的睁开眼。
那一瞬,我被重金属的威力震撼,曾经想过宋太后醒来的模样,无非是身体虚弱,反应有些迟缓,可如今,真的是我想少了。
她浑浊的双眼呆愣的看着赵德芳,木讷的表情没有丁点情感,过了好久才将视线缓缓移向我。
“王爷,药好了。”莫离端着药站到我旁边,一股清淡的草药味缓缓飘过。
赵德芳接过药,试过温度后小心地舀起一勺,“母后,该喝药了。”
宋太后依旧呆呆的看着前方,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
“母后,这药是德芳辛苦寻来的,喝下身体才能康健,定然是要喝的,来。”他很有耐心的又重新把勺子递到宋太后唇畔,直到宋太后看看他听话的把药喝下去。
我站在一旁看着赵德芳极有耐心的一勺一勺给太后喂药,袖子下面的双手不觉握紧,宋太后虽然醒了,可最多也不过几日的时间……
“母后今早醒来后神智还不太清醒,只能偶尔认得人。”赵德芳淡淡的说。
宋太后缓慢转动几下眼睛,像是在听,又像是仍旧在发呆:“惜……梅……”她囫囵不清的吐出两个字,涣散的眼神聚在我身上。
我们还在分辨她刚刚说的是什么,宋太后瘦如枯枝的手就从被子底下伸出,拉起赵德芳的,眼中满是心疼,“德芳,瘦了。”
“母后……”如沐春风的笑,不多说,两双手紧紧相握。
我见赵德芳疲惫的眼睛终于有了笑,也跟着笑了。
也许这份感情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但如果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一丝痕迹,哪怕这痕迹淡的他自己都不曾记得,也好。
“惜梅何时回来的?”宋太后敛了笑,半是审视的看着我。
“太后……我不是”我正欲解释,“母后,她不是惜梅。”赵德芳继续说:“是夏姑娘。”
“夏姑娘?”宋太后满眼疑惑,看了我一会儿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暮霭沉沉,繁华的汴京城伴着月色蒙上一股苍凉。自从入冬以来,倒是鲜少见到晴天。
磐锦轩小厨房的灶台上,小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淡黄色的小米在水中翻滚不停,坚硬的米粒在水中慢慢变软膨胀,热气腾腾升起。我一边用扇子扇着炉火,一边适时往锅中加些水。
宋太后自清醒过来,便按照莫离的吩咐定量饮奶喝药,一天不到,却生生吐了三四次。到最后,能吐的只有喝下去的汤药,赵德芳看着心疼,可却没有办法,只能安静的守在一旁。若不是从莫离那里要了些安神茶给他服了,怕是他现在依旧守在那里不眠不休。
“小姐,太后娘娘想见你。”晚秋一路赶着进了小厨房。
想见我?我一时有点不解,虽然这半日照顾太后,可却没有和她有过多交流,此时怎的突然想见我呢?
“好,等我把粥倒上,一同给太后端去。”
淡黄的小米粥配上几样青色的爽口小菜,想来宋太后胃口可以好些。我端着托盘一路进了磐锦轩。
紧闭的窗棂拉开一丝缝隙,窗外的空气吹进屋里,沉闷的卧房感到一丝清凉。
“太后,我给您熬了小米粥,还配了几样小菜,您起来尝尝?”我笑着站在宋太后的床榻旁,轻唤床上蹙眉闭目的女子。
她听到我的声音,紧闭的双目轻轻转了转,缓缓睁开。“你……”
看到她有些浑浊的眼神,我心下了然:“母后,我是惜梅啊。”我扶着她起身,靠在松软的引枕上。这一天,宋太后清醒的时间不过三次,每次不到片刻,便认不得人了。
“惜梅?惜梅……是……是德芳未过门的……”
“是德芳未过门的妻子。”我柔声哄着宋太后,心里却是难以言语的痛,岳惜梅,真希望我就是她,赵德芳未过门的妻子,那样…………多好啊。
“来,母后,咱们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才有精神跟德芳说话。”我吹了吹碗里的粥,送到宋太后唇畔,她似是研究的看着我,慢慢喝下。
“母后,惜梅做了几样您爱吃的小菜,您尝一口,看看惜梅手艺有没有长进。”我夹了一条酸辣瓜条,看着宋太后一口一口吃下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宋太后终于吃完了她醒来后的第一顿饭。我扶着她躺下,握着她枯如树枝的手看着她入睡。
女人,似乎从来都是政治黑幕下最为平常甚至廉价的牺牲品。
那天,我坐在太后床畔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手臂已经木得没有知觉,我小心的抽出被太后握住的手,洗漱之后,便又去了厨房,准备的不仅有宋太后的早膳,还有赵德芳的,昨天给赵德芳端的茶并未告诉他里面加了安神的草药,不过这种伎俩又怎能瞒得过他,想来只是没说破罢了。
再次端着早膳进去的时候,赵德芳已经坐在床榻旁边了,一对母子看我进来都是温和一笑,弄得我反而有些意外,我小心的看了一眼宋太后,她现在究竟是糊涂还是?我该叫她什么呢?
“凰儿,怎么没去休息一会。”赵德芳指了指身边的圆椅让我坐下。
我把手里的托盘放到床侧的方桌上,搬着圆椅挨着宋太后身旁坐下,然后把给赵德芳备好的早膳递给他,笑道:“醒的早了,就去给王爷和太后把早膳备下了。”
赵德芳接过粥碗,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王爷,味道如何?”赵德芳看着我浅笑不语,眼里满是赞同。
我像昨天一样,舀起一勺放在唇畔吹凉后,又给太后喂了下去:“惜梅,这几日,受累了。”
我一愣,还从没当着赵德芳的面叫过宋太后“母后”,前几次又都是为了哄宋太后吃饭。
赵德芳闻声也是一愣,然后定睛看着我。
“母后哪里话,照顾母后是惜梅的福分啊。”无奈,赵德芳盯着,宋太后又神志不清,我只能硬着头皮应答。宋太后听罢,慈爱的拉着我的手。我垂着眼,不敢去看赵德芳的神色,想来他也不会很淡定。
说了没一会儿话,莫离便带着药箱走了进来,和昨天一样,用银针将宋太后几处穴位打通后,喂下汤药,并隔半个时辰喂一次牛奶。亏了萧远生兑现了诺言,又差人送了一些牛奶放到了客栈,不然宋太后明天连牛奶都没得喝了。
我和赵德芳站在外间等着莫离出来,给太后走了一遍穴位,她额上也沁出汗来,“太后,怕是快到弥留了。”
赵德芳眉峰骤紧,薄削的唇轻轻抿起,“母后。”他坐到床畔,轻言。
“德芳,母后感觉好多了。”宋太后勉强扯了下嘴角,想佯装无事,却已力不从心。
“是啊,德芳也觉得母后气色好了不少,想来不日就可康健了。”赵德芳压着嗓子和着宋太后,似乎一切都真的在逐渐变好一样。
“夏姑娘,本宫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宋太后挣扎着撑着身子要起来,我赶紧扶住她,给她垫好引枕。一同活动让她喘的厉害,“德芳,你先……出去。”
赵德芳一愣,看看我又看看太后,顿了顿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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