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押着我退出了锦绣殿,被冷汗浸湿的内衫潮潮的贴在身上,冷风吹来,禁不住打个哆嗦。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与羽柔夫人素来没有交情,更别说过节。究竟为何能让她不惜失去自己的孩子也要治我于死地?这件事又会不会和那个宫妃有关?
比起府衙里的牢房,天牢的条件算是好了很多,虽然同样黑暗阴冷,但因关押的都是经过多番审理重犯,并无冤情,所以倒比寻常牢房安静很多。
“吱吱……吱吱……”我刚坐到铺着草席的石台上,身旁就传来老鼠的叫声,平坦的草席起伏几下,突然从底下蹿出一只将近一尺长的老鼠,灰亮的鼠皮一闪而过。
“啊……”我吓得赶紧弹到一边,心脏跳个不停。
“喊什么!”隔壁一个络腮胡子,蓬头垢面的男人发狠喊了一句。
“对,对不起。”我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镇定。
“哼,小丫头没受过罪,德子,你就别吓唬她了。”对面靠在墙角的女人掀开挡在脸前的长发,一条陈旧的疤痕躺在她左脸上:“小丫头,你去墙角看看,还有蜈蚣呢,这天牢别的没有,蜈蚣,蝎子,老鼠可是数不胜数。”
我努力装的面不改色,袖子里冰凉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女人见我背过身不再理她,也不再多说。
过了不久,隐约听到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大人,您留神脚底下。”侍卫的声音渐渐清晰,却并未听到来人答话。
我转身跑到牢门旁往外张望,尽头走来一个身影,却不是那身鎏云锦袍。
庞籍一身暗黑印荆花长袍,海蓝腰带,墨发用一条缎带束起。
“庞——大人,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抱歉的看着他,侍卫麻利的打开牢门。
“你啊!”庞籍无奈的叹了口气,挥手让侍卫把带来的丝绵被褥抱进来。
“哎,等等。”我拦住要进来的侍卫,“庞,大人,皇上让你审我的案子,你现在给我送这些进来,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这些被褥是魏王爷让我带进来的,你是八王爷的人,如今王爷不在,魏王爷代为关照也是应该的,况且只是些被褥,皇上不会怪罪的。”庞籍耐心解释道。
“那……”
“放心,也不会给两位王爷添麻烦的。”他看出了我的心事,又特意补了一句。
“可是,还得等一下。”我凑到他身旁,小声说:“庞籍,你能不能帮我找些驱虫的药啊。”
庞籍愣愣的站在原地,身旁的女子在他耳畔呵气如兰,让他竟有一时失神。
“喂!”见他只是看我,也不答话,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
“啊?”
“我刚说的你听到没?”他今天是怎么了,刚来就心不在焉的。
“听到了,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来。不过凰儿,想不到,你怕那些东西。”庞籍幽深的眼眸满含笑意。
“呃,万物相生相克嘛。”
“好了,和我说说今天的事吧,羽柔夫人滑胎到底是怎么回事?”庞籍在石台上坐下。
我把羽柔夫人请我赏雪到她不慎跌下阁楼的过程仔细的和庞籍说了一遍,可是看他的表情也是没有一点头绪。
“也许,我是说也许,和王钦若有些关系。”我把心里的怀疑说了出来,却没提那天的事情。
“王钦若?”庞籍沉思片刻,谨慎的把我拉到牢房墙角:“凰儿,那天在后苑,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我震惊的看向庞籍,难道他知道?
见我点头,他似是心里有了底:“你先委屈在这住几天,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对了,这个差点忘了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
“这是治你伤的药,那天回去本来想拿给你,可是有事耽搁了。”
“谢谢。”对他这么周到的照顾,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别客套了,一会儿让人把你要的东西给你送来。我主审此案,这几天除了问案也不方便过来,这里晚上湿冷,你自己注意些。”庞籍走出牢房,吩咐了侍卫几句才离开。
赵德芳回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白雪过后的皇宫变得更加耀眼,大红的宫门随着马蹄声的靠近缓缓打开。
路上接到琪海派人送来的密报后,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雪白的蟠龙袍已经染上了灰尘。
“王爷。”琪海接过赵德芳手中的缰绳。
“案子有进展了吗?”赵德芳翻身下马,踏进宫门。
“庞大人正在调查,听说有些眉目了。”
“太后呢?”
“宋太后这几日时常糊涂,有些认不得人。”
“认不得人?”赵德芳放缓脚步,宋太后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糊涂呢。
“太医怎么说?”
“几个太医都说太后脉象平和,并无大碍,想是年岁大了,才糊涂的。”
年岁大了?太后如今不过四十三岁,怎会因为年岁大认不得人?可太医却说并无大碍。莫非,他还是放不下心里的猜忌,准备动手了?
宁和殿名义上虽是太后寝殿,可前后加起来不过四个宫女三个太监日夜照应着。偌大的宫殿并无过多摆设,正殿除了太后凤椅和一些象征身份的物件之外,其他奢侈的陪衬,宋太后全部命人撤了下去。
一旁的偏殿,上好的凝神香在屋子里慢慢晕开。宋太后一身海蓝金丝绣凤长裙站在案前,手执毛笔,细细的勾画着一个男子。
“禀太后,八王爷来了。”
“八王爷……”宋太后笔锋一顿,赵德芳已经从外面走了过来。
“儿臣拜见母后。”
“原来是德芳啊,她们说八王爷来了,本宫还在想,是哪个八王爷呢。来,快坐下。”宋太后放下笔,拉着赵德芳坐到旁边的软榻上。
“母后,近来可还好?”赵德芳仔细观察着太后的神色。
“好,母后没事就念念经,闲了就画几张画。你来之前,本宫还在画呢。”说着让宫婢把桌上的画拿了过来,画上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走在皇宫的甬道上,步伐稳健,不怒而威。
“母后,您,又思念父皇了。”赵德芳看着画中的父皇,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苦再次涌了上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皇的时候,想不到一晃,竟然过去这么多年了。”宋太后失神的看着画中的男子,那年,她正是碧玉年华,奉旨入宫伴驾,三个月,她未得见君王一面,甚至连遥遥相望的机会都没有。华丽的寝殿寂静的堪比冷宫,连宫女太监也对她冷言冷语。三个月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宫廷生活,正当她打算就这样苟活一生的时候,在冰冷的甬道上遇见了已过而立之年的先皇(赵匡胤),刚毅的面容,宽厚的臂膀,让她一眼沉沦,芳心暗许。也正是这永无尽头的甬道,成就了她和先皇的爱情。嫁身帝王家,尽管无法像百姓一样和丈夫朝夕共处,虽然几年里先皇多次宠幸却仍不见孕有龙子,但先皇对她也算情深意重,关照有加。所以,当先皇把刚刚丧母的幼子赵德芳托付给她时,她心里没有悲伤,对赵德芳没有哀怨,反而视如己出,精心抚育。只可惜,自己没能完成先皇遗愿,帮助赵德芳登基,让赵光义和太监里应外合篡了皇位,逼得他们母子二人现今过的如此小心。
赵德芳撇开眼,不再看画上的男子。
“母后,听说这几日您身子不太好?”
“没什么,就是偶尔有些糊涂,可能是年纪大了,你不必挂心。”宋太后将画卷卷好,“德芳啊,母后的病在身上,可是皇上的病,在心里。”
“母后,儿臣明白您的意思。”
“娘娘,药好了。”宫女从外面端进来一碗熬好的中药,苦涩的味道从碗中飘出。
赵德芳接过药碗闻了闻,才递给宋太后。
“这宫里最可怕的就是流言,你常来看我,难免有人会议论,要是他借此事发难,母后担心……”太后蹙眉喝下汤药。
“母后,别再为这些俗事操劳了,儿臣会处理好的。”赵德芳看太后已面露倦色,起身扶着她到床榻上躺下。凝视着进入睡梦中的母亲,仿若回到了那个无忧的年纪,母后说的没错,现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