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庞大人到了。”琪瑞一身素白锦袍走进书房。
“嗯,请进来吧。”赵德芳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折子。
半天不见庞籍进来,抬头一看,琪瑞连屋子都没出过,仍旧笔直的站在那,踌躇不决,好像有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琪瑞,怎么了?”赵德芳放下折子,看向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王爷,夏姑娘,也回来了。”琪瑞像是挤牙膏一样慢吞吞的说。
“凰儿?她下山了?”心底掠过一丝惊讶却不改颜色的问道。
“夏姑娘带着晚秋扮成小厮的样子,出了门,想是出去玩玩儿就回来,可是,可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被庞大人给背回来了。”琪瑞悄悄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背回来?难道还让人欺负了不成?
“她现在在哪儿?”赵德芳起身往外走。
“被庞大人背回青芳阁了。”琪瑞跟在他身后回禀着。
青芳阁内,庞籍轻轻把我放在榻上侧躺着,让到一旁。医女捋起我手臂上残破的衣袖,原本青紫的手臂已经变成黑紫色高高的突起,纤细的手臂比原来粗了三圈儿。晚秋吓得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赵德芳从外面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舒展的墨眉紧紧的拢在了一起。医女试着转动我的手臂检查着。一层层冷汗从我发丝间不断的渗出,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还好,这位姑娘虽然伤的不轻,但是没有伤到骨头。”女官转身道,“只要涂上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再喝些调理的汤药,化解淤血,发热也自然就退下去了。”
“小姐她,背上也伤到了……”晚秋撞上赵德芳严厉的眼神,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跟本王出来。”赵德芳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带着晚秋、庞籍走了出去,只留下医女继续诊治。
“到底怎么回事。”庭院里冷漠的声音隐约的传进屋里,虽然听不清,但也让诊治的医女吓得双手冰凉。
“晚秋,本王当初是怎么交代你的!!”
“王爷饶命,奴婢,奴婢知错了。”晚秋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德芳强忍下心头的怒火“你先去照顾凰儿,等她好了再来领罚。”
“是,奴婢这就去。”晚秋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擦干眼泪往屋里走,正赶上医女开门出来。
“王爷,姑娘背上的伤比手臂的要严重,想要恢复,恐怕得假以时日,细心调理才行。”医女站在门旁回禀。
“那多久才能醒过来?”头顶上平淡却透着威严的声音传来。
“大约两天左右,按时服药就可以醒来了。”
“嗯,你下去吧,煎好了药让晚秋端过来。”赵德芳颔首,放轻了脚步走进屋里,生怕吵醒了昏睡的人儿。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秀眉紧皱,密密的汗珠从发间渗出,一条玉腕肿的老高,被厚厚的化瘀膏包着,背上比这还要严重,还不知道得伤成什么样子。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豁出命去救,哎……
“王爷,小姐的药煎好了。”晚秋小心翼翼的进来,看着坐在床畔发愣的赵德芳,试着提醒道:“王爷,庞大人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趁热把药喂给凰儿。”吩咐过后才起身走了出去。
“王爷。”庞籍见他从屋里出来,躬身行礼。
“书房说吧。”
庞籍跟着赵德芳走进书房,琪瑞从外面把门关好。
“王爷上次吩咐下官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庞籍从袖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印好的信封递给赵德芳。
“嗯,这件事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赵德芳接过信封,放在一旁,“今早的事是什么人干的?”虽然晚秋说了事情经过,但是并没说出来到底是谁强抢民女,又伤了凰儿。
“是翰林院学士周通的儿子,据说是看上了人家十二岁的女儿,要抢回去做妾,恰巧被夏姑娘撞上。”
“周通……”赵德芳微眯凤眸,斟酌片刻“这事我会上奏皇上,周通先不用管他,至于他儿子,按大宋律例法办。”
“是,下官明白。”
“啊对了,那个小女孩儿和他娘,送回去了吗?”忙了半天差点儿把她们忘了。
“已经派人送回去安顿好了。”庞籍答道。
“要把后患处理干净。”
“是。”
不知昏睡了多久,无边的黑暗中,一个温暖的手掌紧紧地拉着我往外走,睁开眼,屋里的光倒有些不适应。
“小姐!小姐你总算醒了。”晚秋跪在床边的脚榻上,握着我的手。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水……”我缓慢的挤出一个字。
晚秋跑到桌旁倒了一杯温水,扶起我慢慢饮下,才略微感觉好些。
“小姐,你可吓死晚秋了,医女说你两天就会醒,可是你一直睡了四天,我还以为……”晚秋拿帕子给我擦了擦嘴,又扶我躺下。
“四天?”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是啊,小姐睡了四天,王爷陪了小姐四天。一直坐在小姐身边。直到刚才魏王爷要回去,才离开的。”我心里一颤,他竟然陪了我四天……“晚秋,我买的那支墨绿簪子呢?”一下想起那支盘龙簪,却不在怀里。
“簪子我给小姐放在枕下了,医女给小姐疗伤的时候掉出来了,我怕放在别处小姐醒来找不到,就塞到枕头底下了。”晚秋说着从枕下取出簪子递到我手里。我仔细的检查着簪子周身,直到确认没有摔坏一点儿才放下心。
“王爷。”晚秋见赵德芳进来,行礼退了出去。
我忙把簪子藏到被褥下面,看着走过来的赵德芳,原本红润的气色有了一丝憔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些了吗?”他坐在床榻旁的圆椅上,一脸温和的笑容。
“嗯。”我垂下眼不敢直视他,满心的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几天一定给他耽误了不少正事。
“早上医女换药的时候,看你手臂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听说背上的也好了一些,这几天别太好动了,安心躺着,把身体养好了。”他修长的手指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我一时竟看痴了。他的温柔好像罂粟花,让人上瘾的吸食,哪怕知道会中毒而亡,却仍旧向飞蛾扑火般毫不犹豫的向前冲去。
“王爷,对不起。”我鼓起勇气,愧疚的看着眼前温柔的男人。
赵德芳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郑重的道歉,轻声说道:“知道错了就好,下次想出门了提前告诉我一声,让琪瑞跟着你,大大方方的出去。”
看他温柔的笑着,突然鼻子发酸,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滚落,淋湿了枕头,我只顾自己高兴偷跑出去,闯了祸回来,他不但没责备我,反而安慰我的愧疚,赵德芳,可不可以不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像中了罂粟毒一样深深地喜欢上你……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只是岳惜梅的替身,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她,可是我渐渐的开始眷恋你的温柔了,开始奢望你对我的好与别人无关。我怕有一天,你心里的人回来了,我会舍不得离开……
可是,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为了他,我不仅可以忍着心痛,悄悄的离开,还可以坚强面对许多……
养了好多天,背上的伤总算没有大碍,可是每天依旧喝着各种汤药,吃着各种进补的食物,直怕落下病根儿。
“晚秋,我已经全好了,真的,可不可以不喝这些了啊~~”我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狠狠掐了胳膊一把,挤出几滴眼泪。
“不行,王爷临走前吩咐过了一定要让您每天按时喝药。您就是把黄河哭出来也得喝下去。”晚秋一脸不买账的架势。
本来赵德芳要等我恢复好了一同回宫,可是那天醒了之后,听晚秋说他积压了好多政务没处理,便劝赵德芳先行回宫,毕竟赵恒对他心存芥蒂,要是借此发难,对他不利。
“你杀了我吧,我是喝不下去,这么苦喝了哪儿还有命啊。”我趴在桌上“绝望”的盯着眼前的药碗,苦涩的味道从里面慢慢飘出。赵德芳啊,你给这丫头灌了什么迷魂药了,天天逼着我喝这破药汤,想折磨死我啊。
“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已经用过五次啦。”晚秋扯着嗓子打断我的哀嚎。
“那你就别……”
“凰儿,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谁又开罪你了?”庞籍身穿一件暗青色锦袍从门外走进来,黑发用一条墨色锦缎束起,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笑意。
从那天醒来直到现在,庞籍几乎天天来看我。起初身上的伤没恢复,下不了床,赵德芳又忙着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务没空陪我。庞籍便抽空过来陪我聊聊天,有时候下山还帮我带回点小玩意儿来,关系便也近了很多。
“庞籍你可来了,这小丫头,她要弄死我。”我见“救星”进来,拉着他控诉晚秋。
“庞大人,奴婢冤枉,王爷回宫前再三吩咐奴婢让小姐吃药,可小姐死活不肯,您帮着劝劝吧。”晚秋也装足了委屈的模样。
庞籍含笑看着躲在身后的我,看得我心里发虚,“那个,它,太苦了。”
“我刚到山下办事,碰巧见到有卖蜜糖的,想着你爱吃就买了些回来。”说着他从身后取出一个长方小食盒。
“庞籍,还是你好,不像那丫头,虐待我。”我向晚秋嘟了嘟嘴,便伸手去拿庞籍手里的小食盒,却被他躲了个空。
“先把药喝了再给你。”
“啊?”我小脸一跨,幽怨的盯着他。
“喝不喝嘛,我管不了。不过这蜜糖可就……”庞籍故意把盒子打开让我看到里面的蜜糖,然后合上盖子就往出走。
“哎哎哎,拿来的东西哪儿有送回去的道理。”我拽住庞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桌上的中药,民以食为天,豁出去了,端起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蜜糖蜜糖。”我被那药汤苦的秀眉皱到了一起,庞籍已经提早把盒子打开,我抓起几块儿蜜糖就往嘴里塞。
“庞大人,还是您有本事。”晚秋看着空空的药碗笑道。
“小事而已。”庞籍向晚秋平和一笑,小丫头的脸“腾”的一下红透了。
“晚秋,拿件披风来,我带凰儿去院子里走走。”庞籍把蜜糖盒子放到我手里。
“我可以出去了?”我抓蜜糖的手一顿,仰头看着他。
“大人,王爷吩咐过小姐伤好之前不能随意走动的。”晚秋看我又要出去,立刻搬出赵德芳压我。
“我好了我好了,我伤早就好了。不信你看。”我放下手里的蜜糖在晚秋跟前转了一圈儿。
“好了,小心扯到伤处,那你可就出不去了。”庞籍过来拉住我,“你家小姐都在屋里憋了这么久了,再不出去走走,怕是要憋坏了。放心吧,有我跟着,出不了事。”
“可是……”
“晚秋,你就行行好,放我出去走走吧,我保证一会儿就回来,而且就在园子里呆着,绝对不乱跑。”我看晚秋有些动摇,赶紧趁热打铁。
“可是王爷吩咐小姐不能出去的。”
“可是王爷已经回宫了啊,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哎呀好啦,快去帮我把披风拿来,要不然,我可不保证一会儿就回来。”我一边说一边把晚秋推去拿披风。
“小姐,庞大人,这次奴婢可是什么都没看见。您可得把小姐原模原样的带回来。”晚秋不情愿的把一件藕荷色棉绒披风递给我,庞籍先我一步接过来帮我系好。
“你就放心吧小祖宗。”我拍拍她的肩膀便跟着庞籍往外走,“哎,我的蜜糖!”正要出去,才想起来蜜糖忘了拿。
“庞籍,你在这里陪我这么久,府衙的公务不用担心吗?”我端着蜜糖盒子,和他坐在石亭里享受着秋日的夕阳。
“当然担心。”庞籍慵懒的靠在长椅上,“那么多政事,不担心是假的。不过好在王爷已经回京,会尽量帮我周旋。”
“很奇怪,凭我对你的了解来看,你不是个喜欢身陷官场名利的人,怎么会选择入朝为官呢?”我看着身边的庞籍,有一丝不真切的感觉。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他为人开明淡泊,不像个留恋官场的人。
庞籍转头看向我,眼眸深邃,望不见底,随之不羁一笑:“为官可以扬名,可以牟利,为何我不要入朝为官呢。”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感觉。”我拿了一块蜜糖放进嘴里。
“我的确向往种花养鸡的生活,可以守着自己一方土地,安度余生。可是,朝廷里王勤若,丁谓把持朝政,蛊惑君心。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置身事外啊。”庞籍无奈的叹了口气。
夕阳伴着天边的残云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在玉梅园又休养了几天,才在庞籍的安排下启程回宫。
“小姐,一会儿就能回宫了,王爷看到小姐又和以前一样了,肯定高兴。”晚秋一边收拾着细软一边说着,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兴奋。
“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有点舍不得。”
“王爷每年都会来这儿住一段时间,您要是想来,可以等明年再跟着王爷一起来啊。”
“明年……”那时候我还会在南清宫吗,甘愿留在他身边当个替身?“是啊,明年,还可以来,走吧。”
晚秋给马车里铺上了厚厚的被褥,靠背上又垫了引枕,软软的,好像坐在了棉花团里。金色的琉璃瓦,大红的宫墙渐渐变得清晰,终于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