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仁望着她,笑得很有几分狡黠:“这就是你不对了小孙!你之所以离开公司,不就是因为那个跟王董关系不一般的私家侦探么?自打他一出家,王董就有些不对劲,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这么些年,我看人不是只看表面的。”
被叫小孙,许宁一怔,虽很快反应过来,却还是难免有几毫秒的停顿,好在,她装作向椒盐松仁进攻,黎子仁貌似也没看出来。
“您这双眼睛可真毒!”许宁笑着塞一嘴松仁,正好口齿不清地打混过去:“我跟安健办事,也算替公司出外派,怎么到您这儿,听起来就有些鬼祟之意了?”
黎子仁还要再说,楼梯间有极轻的脚步,是堂倌来送菜了。
许宁也听见了,声音极轻,几乎分辨不出是外头风刮过树梢,还是楼板在响,一时对黎子仁的听力也有些敬佩之意:“可以啊黎总!都说年纪大了听力会下降,可您这听力,快赶上二十岁小青年了!”
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哟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介意,绝没有说您老了的意思!”
黎子仁眉眼间全是淡然如流云般平静:“没关系,我又不是美女,还不许人间见白头么?老了就是老了,时间是不会说谎的。不过小孙,你也可以啊,我听见的,你也没错过,看来,也很厉害。”
许宁一愣:“我才二十出头,正是壮年,听不见该聋了。”
外头传来叩门声,同样轻微,但带着刻意要让人听见的些许高调。
黎子仁开门让人进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这里的服务生都经过训练,讲究就是走道不闻声。刚才进来你已经体会到了是不是?”
堂倌放菜放下,轻轻地回话:“您过奖了,这是我们该做到的。客人到这儿来就图个清静,我们当然应该尽力而为。”
许宁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服务员走道就该是听不见的?原以为自己听见是正常,原来也是特异功能在发挥作用?!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黎子仁听见了又算怎么回事?
不容她多想,黎子仁已经开始布菜:“这是老板亲自动手炸的玉兰花,算此地名馔,别看做法简单,其实火候很有讲究,一般人炸不好。”
许宁不便拂其好意,只得尝了一口,玉兰花片一大盘鹅黄裹玉,入口微泛柔香,又酥又脆,果然一快朵颐。
“再试试这玉簪花,”黎子仁不劝酒,却劝菜,怕许宁吃不饱似的,一个劲向她盘子里填菜:“这是新鲜的玉簪花,后院才摘下来的,剖开洗净去蕊,面粉稀释搅入去皮碎核桃仁,玉簪花棒在面浆里一醮,放进油锅里,炸出来就是这么漂亮!”
确实漂亮,金黄色一朵朵,好比黄金簪,与其同时,还配着让人意想不到的豆腐渣,将此物大火热油翻炒,呈松状后加入火腿屑起锅,跟炸好的玉簪花同吃。
“好吃,咸鲜香滑!”许宁吃得赞不绝口:“我以为这里是素菜馆子呢,原来也能吃到火腿!”
黎子仁笑道:“这道菜是完全不加盐,充分利用了火腿屑的鲜咸,才能衬托出玉簪花新芽的香柔味素。”
正吃得开心,又送来了藤萝饼和榆钱糕,许宁这可奇怪了,现在大冬天的,哪来藤萝和榆钱?
“老板有好大一个暖房呢,”黎子仁看出她的困惑,笑着解释:“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冬吃春粮不是什么奇事。”说着,又替她布了一块藤萝糕。
“这里的藤萝饼,是只用藤萝花要在似开未开时,摘去蕊络剩下的花瓣,用水洗净,中筋面粉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花生油,把小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匀,铺一层藤萝花馏,加一层当面皮叠起来蒸的。熟了之后切块来吃,花有柔香,袭人欲醉。”
许宁抹抹额角上的细汗:“听您这么耳边解说着,又这么大吃大喝着,我就没酒也快微醺了。能不能把窗户打开?好热。”
黎子仁当然说好,不过走到窗前,却又转了回来。
“外头起雾了,雾水太脏,都是灰粒,还是别开的好,你觉得热,我把空调温度开低些。”
说来也怪,这些小花小食们,还真挺对许宁胃口,平时喜欢大荤大肉的她,今儿竟也吃得停不了口。
藤萝饼后是榆钱糕,碧绿的小榆钱,镶嵌在添加了添脂油丁、松子、冰糖的面团里,颜色是桑红映着翠绿,入口之后,味清而隽,不黏而松,比起南方的松糕,更来得可口。
最后,上来一只菊花锅子。
“现在这个时节,吃这个最合适。” 黎子仁指着清逸飘香的紫铜小锅道:“小孙,你先舀一碗汤喝喝,鲜得很。”
许宁热得满头大汗,只着一件衬衣还松了最上头一个纽扣:“我算了,吃得太饱,太一碗热汤下去,热也热死了。倒是黎总您,怎么总让我吃?也不见你动筷子。”
黎子仁笑得很随意:“这里的菜哪合我老年人胃口?为了讨你喜欢,我才选这里的。好在你吃得满意,我也算得偿所愿。”
许宁心想这话说得算怎么回事?讨我欢喜做什么?可她还没来及细想,一金边细瓷碗的热汤,就放在她手边了。
一碗清醇澄郁的清汤,一眼看得到底,里头配料,鱼片、胶片、鱿鱼、山鸡等等,都是切得薄而如纸,一烫就熟,看着就鲜嫩可口,几片素静的白色花瓣,漂浮其中,隐隐散发出菊花特有的苦寒香气。
“秋菊只有白色者平肝舒郁,而那些嫣红姹紫只适合观赏,尤其花蕊花粉令人作咋更应忌避,所以,菊花锅就只能用白菊。”黎子仁的笑很温柔。
许宁的汗已经顺着额角滴下来了,她勉强笑道:“想不到,黎总您还颇谙药性哪!”
黎子仁的声音好像沾上蜜糖的松饼,软软的,糯中带甜:“你想不到的事,还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