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贵喜早上来晚上去,每天准时必到,来了也不打扰我,就那麽直直跪在院子里。我知道一定是皇帝姐夫吩咐的,心里堵着那一口气,躲在屋里装没看见。绿衣黄衫见我不但气没消,反而更甚,都一副忏悔赎罪状,连带着,整个溶玉阁的婢女下人也跟着战战兢兢。
苏苏终于忍不住,在我吃饭的时候开口道,“这十五年来大小姐对二小姐如何,不消我们这些下人多说,我想二小姐心里也应该清楚。我所知道的大小姐一直是温和沉静的,对那些名利从不放在心上,这些年在宫中也没学会争宠献媚,暗中不知道吃过多少亏。二小姐又怎能因为别人三两句话就对大小姐心生嫌隙呢?”
我对姐姐的感情更为复杂,此时任何规劝都听不进去,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起身走出屋。但一踏出房门,就看到贵喜,不由愣了愣。一连跪了几天,那麽一个大活人怎能吃得消呢?
他对皇帝姐夫忠心耿耿,对我也是百般依从。我闯祸时是他在皇帝姐夫面前替我求情;那些嫔妃告我黑状时也是他替我说公道话;我跟皇帝姐夫互相生气时,也是他在中间充当受气包……
见我走近,贵喜立即扶着帽子给我磕头,谄笑道,“奴才贵喜见过庄小姐!看庄小姐气色,身子应该好了许多,回头儿奴才告诉皇上,皇上就吃得下饭了!”我脚下顿了顿,他将此当做鼓励,又抓紧时间道,“奴才还记得三年前有一次庄小姐生病,皇上一连照顾您三日三夜,连端个茶水都不假他人之手,照顾得体贴入微。那天在菡萏宫,皇上的脸被您抓出血,那么多宫人看着,他也能不顾颜面地凭您任意妄为……如果说皇上这样宠着您、纵着您都是假的,把奴才这脑袋割下来奴才也绝不会相信!庄小姐跟皇上如此亲近,又怎麽轻易信了呢?”我还是狠了狠心,从他面前走过去。犹听到他在身后大声道,“对于萱妃娘娘的事,奴才没有立场说话。但奴才知道皇上对庄小姐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庄小姐那麽误会他,奴才想皇上这几日一定伤透了心……”
直到走出溶玉阁,我的眼泪才扑簌簌落下来。
贵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怎麽轻易就信了呢?为什么我宁愿相信佟妃,都不相信皇帝姐夫呢?皇帝姐夫那麽疼惜我,甚至我差点害死他第一个皇子都不忍心真正责罚我,这样的他会故意利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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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躲着人往偏僻处走,一边放任眼泪不住地流,不知不觉就到了钟粹宫围墙边缘。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戏谑声,“哎呀呀,看看这是谁呀,竟然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我循声望去,灌木藤边立着个年轻男子,身躯修长,轮廓英挺,但细看去,又有种疏落落的慵懒。很熟悉……
他朝前走了两步,我立即认出他是谁,胡乱抹了一把脸,惊叫道,“鄢桂笙!”鄢桂笙笑嘻嘻走到我跟前,道,“真难得,竟还认得本公子!”我慌忙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可是秀女苑,男子禁入的!被人逮住你就完蛋了!”因为秀女私会宫外男子并非小事,若真被逮住,恐怕我也免不了一顿责罚。鄢桂笙毫不在意地切一声,道,“摄政王每次都像逛自家后花园似的来去自如,本公子为什么不可以?上行下效懂不懂?”我暗想,他是摄政王,你能跟他比麽?
他手指闲闲敲着我脑袋道,“一塌糊涂,三年不见,已经长得像模像样了嘛!”虽然我长得没有梅清幽、薛蕙心好看,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能用‘像模像样’来形容呢?我瞪他一眼,护着脑袋道,“你潜进来就为了取笑我麽?”鄢桂笙收回手别在胸前,笑得意味深长,道,“当然不是,本公子是来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忘记三年前的约定。”我愣怔道,“什么约定?”鄢桂笙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道,“当然是你答应嫁给本公子的约定啊!答应了的事可不许反悔,反悔的下辈子做小狗!本公子牢牢记着这个约定,三年来守身如玉,多少美人一概拒之门外,这可都是为了等你!”当年我只有十二岁,鄢桂笙也不过十五六,说出这种幼稚的话是有可能的,但关键是——我丝毫不记得我有说过要嫁给他!
我认真看着他道,“你确定是和我约定的吗?或许是南华门附近的某个小宫女,或许是坊间的某个姑娘……”还未说完,头上已挨了一顿敲,鄢桂笙道,“果然,虽然人长得挺像那麽回事的,但这颗榆木疙瘩,还是跟以前一样不顶事。会和小宫女、花楼姑娘有约定的要么是乔清羽,要么是陆卓然,却绝不会是洁身自好、惊才绝艳的鄢二少。明白?”
我一想鄢兰芷曾经跟我说过的鄢家鸡飞狗跳的话,暗觉这事情有点棘手,眼睛向左右滴溜溜一转,准备伺机而逃。但眼珠刚转了半圈,鄢桂笙踏前一步,我下意识一退,他手臂在我头顶一搭,我整个人瞬间被他身体与宫墙堵个严实。
他低着头似笑非笑望着我道,“小若漓呀,你一点没变,稍一遇到什么不合意的事,转身就逃,也不管别人是不是会受伤。”我看着他嬉笑依旧,暗暗嘀咕你会受伤才怪呢!
脊背上有一只手在顺着脊椎慢慢往上爬,我躲了躲,没有躲开,狠狠瞪着他道,“你做什么?”那只手停在我后脖颈处,微微施力,他凑近我道,“要是再敢逃,本公子一定捏断你这漂亮的小脖子,不信你可以试试……”颈后传来细微的疼痛,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鄢家是习武世家,代代出将军,鄢桂笙也是从小被以军人的标准来训练,一言一行间都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子杀伐之气。此时的鄢桂笙虽然在笑着,可是我知道他生气了。他轻易不会生气,生起气来连乔清羽、陆卓然都怕他。我不敢动,强作镇定道,“你……不要乱来,不然……不然我告诉皇帝姐夫!”我一时也忘了正跟皇帝姐夫赌气的事。鄢桂笙短促一笑,却绝非愉悦的笑,道,“是哪,差点忘了,还有你亲爱的皇帝姐夫和英睿神武的摄政王殿下呢,听说他们都有意立你为妃,小若漓,看看你多受欢迎,你想嫁给他们中的一个吗?”我动了动嘴唇,还未作声,他已寒着脸道,“我不会让此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