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步清风的人马走到远的看不清,千袭才恍然从愣怔中醒悟过来,只匆匆与邵宣林打了招呼,驾了清歌便向洛阳城奔去。
洛阳城外的别院千袭虽没有去过,却是知道是步清风曾经宝马轻裘换美酒的年少时光,路过洛水为杜夕月买下的,而今却是人去楼空,故人不在。远远便见了灞桥边的古柳,千袭下了马,随意的放清歌去吃草,绕过那棵大柳树,便是别院的门扉。
将门推开了去,四下景色幽幽静静,踏着青石板的小径走到后院,便听见了婉衿那温温软软的声音,不知在和谁说着什么。千袭心中一动,虽说书信不断,但毕竟一年多的日子没见,到底,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千袭放轻了脚步,寻着他无比熟悉的声线缓缓走到一处厢房,外室的门并没有关,千袭也便踏了进去,过了门厅向右一转便是琉璃珠子串成的帘子,稀稀疏疏的隔开了外厅与内室。透过疏散的琉璃珠,千袭眼见的便是婉衿刻入骨髓的熟悉的身影,正趴在一个小榻边上,逗弄着什么。千袭觉着有趣便站着望了一阵儿,然后才伸手播了帘子。哪只那琉璃串子碰撞的声音极其清脆,千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婉衿听见声响有些错愕的回头,见是千袭,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冲着千袭跑了过去。虽然只有那么七、八步的距离,婉衿还是觉着有些长,她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分别这么久了。
将温香软玉揽入怀中的刹那,千袭用力嗅了嗅婉衿身上的馨香,这是他一生要守护的,梦想。自杜夕月死后,步清风黯离开封,千袭第一次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还在他的手中,在他的身边。
婉衿伸手抚了抚千袭的脸,轻声道:“怎么这两年,我每次见你,都觉着你瘦了呢?在这么下去,不就只剩皮包骨头啦。”
“没有,是你自己瞎想。”千袭捉了婉衿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那是最好。”婉衿笑笑,忽然听得奶声奶气的一声哼哼,千袭一怔,婉衿只拖了千袭的手,道:“快来。”说着将千袭带到先前趴着的小榻上。
千袭这才看清,方才婉衿趴着的哪里是小榻,分明是一个摇篮,摇篮上躺着一个粉嫩粉嫩的奶娃娃,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千袭笑笑,蹲下了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小娃娃白嫩嫩的脸儿,才问道:“谁家的孩子?”
“你家的。”婉衿抿唇笑了笑,才轻轻说道,便抬头等千袭的反应,却见千袭似没事儿人似的瞧着孩子,婉衿一阵儿惊奇,这人儿什么时候如此淡然了,莫不真是大阵仗见多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色不改,早知便也不瞒他这么久了,回头也不知会不会恼了。
正想着,却听千袭一字一顿道:“你方才说……‘你家的’……不……我家的……”婉衿见千袭那木头样,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拿了千袭小指放到小娃娃的手中,小娃娃无意识的便握住了千袭的小指,千袭浑身一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心脏的部位奔涌而去,婉衿半跪在摇篮边上,轻轻靠在了千袭身上,才慢慢说道:“都快一百天了,亲爹还没照过面儿……”
再看千袭却已是通红了眼眶,揽了婉衿便道:“我都不知道……衿儿,你,你怎能瞒着我,我,你……”千袭从来便没有那舌灿莲花的本事,此时喜、惊、惧、愧、悲交加胸中,更是不知说些什么。婉衿只用力抱了抱千袭,没有说话。婉衿猜得到一分喜、一分惊、一分惧、一分愧,却是漏算了最后那一分悲。
抬头却见方才还睡着的小娃娃此时已是睁开了眼睛,漆黑水灵的眸子正转着到处看,婉衿知道宝宝是在找自己,便脱开了千袭的怀抱,将宝宝抱了起来,哄了两声,见千袭还跟那木鱼似的愣怔着不动,便道:“你抱抱他吧。”
闻言,千袭却是半点儿不敢伸手,婉衿道:“战场上也没见你怕过,咱家小安儿还能吓着你啦?”
“安儿?”
“嗯,我取的小名儿,正名还等着你来取呢。”婉衿边说边将宝宝交给了千袭,千袭僵僵的接过孩子,便只是这一个动作,已让千袭出了一身汗,婉衿瞧着他那苦大仇深的样儿,只得到:“不用这样紧张,宝宝又不是纸糊的。”
“我瞧着比纸糊的还脆。”千袭默默回了一句,便低头瞧着孩子,此时那浓浓的奶香味扑面而来,千袭浅浅唤着:“安儿,安儿……”
红尘万丈,众生芸芸,唯有你,与我血脉相连。
两人逗了一会儿小安儿,玩得累了,小安儿一歪头便又睡了过去,千袭这才拉了婉衿坐下,道:“衿儿,以后,什么事儿也不许再不让我知道了,我,总是我对不住你。”
“胡说八道,”婉衿瞥了千袭一眼,“你哪里对不住我啦?少在那儿想些有的没的的,给你儿子取个名儿方才是真的。”
千袭应了一声,婉衿又问起了杜夕月的情况,复又将之前杜夕月留的信和陆璇玑将她带到别院的事儿说来,千袭叹了一声,心知隐瞒不住也只能捡些紧要的说来,好在千袭本便不善口舌,三言两语也便说完了,却依旧是勾下了婉衿的眼泪,千袭抬手为婉衿拭了拭,说道:“这种事,谁也说不清,逝者已去……”
“婧姑姑是这样,王妃姐姐也是这样,太苦了,太苦了……”婉衿靠在千袭身上,道:“千袭,别离开我,还有安儿,别离开我们。”
“不会,不会的。”千袭喃喃开口,却忽然想到投入连皓帐下一事,此行却是万万不能带了婉衿母子,本想咬了牙便告诉了婉衿,终还是忍了下来,想着日后再说,眼下,一时欢欣,终好过半世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