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千袭、步清风、连皓亦或是汤书亚,甚至是远在京城的沈玉茗都没有想到,双方会开封城僵持近一年的时间。斗智也好,斗勇也罢,步清风不得不承认汤书亚绝对是个枭雄,有勇有谋,有才有志,只是可惜选择了一条明目张胆的造反的路,如若是,如若是与云南王连皓一般,那么,兴许他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然而眼下,便只能是敌人,只能是敌人。
前日的冲锋中,楼清冉腰腹受了伤,杜玄将他从战场上背回来时险些没了气息,还好救治的及时,人是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热度却始终下不去。杜玄在楼清冉的帐子里站了一会儿便出来想要再找军医进过来瞧瞧。到了军医那里却见邵宣林在帮千袭包扎背上的伤口。
杜玄只道人人身上都是大伤小伤,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小将军没有大碍吧?”
千袭摇了摇头。目光中却尽是担忧。最开始并没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却不想一僵持都快一年了,粮草倒还跟的上,只是军士长时间得不到修整,大伤小伤不断,军医几乎忙的脚不沾地,不然也不会让邵宣林来为他换药。为了防止疫病,战死或病死的军士只能堆在一起就地焚烧,尸骨黏在一块儿,连墓碑也不能有,谁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一句竟真的一语成谶。
杜玄瞧着千袭的眼色说道:“小将军莫要担忧,我们如此,汤书亚那边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也好,那边也罢,总都是人命吧,莫不真是人命比草木都轻贱?”说这话的时候,千袭目色如同琉璃。
“凤小将军此言差矣,‘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再贤明的君主的王位下都是尸骨如山,没有死,哪来的王?”帐外传来的是连皓薄凉的声音。
最初见连皓的时候,杜玄便能看出连皓的心思,况且这一年,杜玄太清楚连皓的薄凉、冷血甚至是残酷,将能利用的都加以利用,但杜玄也不得不承认,相较步清风,连皓更适合做君王。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与连皓多做接触,只打了招呼道要寻军医去瞧瞧楼清冉便出去了。连皓过来是找止疼的草药的,姚凯恰伤在从前的旧伤处,疼的忍不下,连皓在边上看了直皱眉头,医官早便忙昏了头,他便自己过来帮着找找。邵宣林这几日在军医这儿打点下手儿,对这的帐子也算熟悉了,翻了几下便将连皓需要的药找了出来,连皓也不称谢,拿了药便走了。
邵宣林接着往千袭身上缠绷带:“这云南王素来不将人命当回事儿,目中无人,我瞧着他也便对‘豹子将军’有些感情。不过对昭武校尉你倒是有几分客气。”在军中大家都唤千袭一声“小将军”,不过邵宣林到底是当年与千袭一起镇守敦煌的,没人的时候还是习惯叫千袭从前的官位。千袭自然不在意别人叫他什么,只拉了邵宣林让他小声些,言多必失,话万万不可多说。
千袭包扎完伤口又去瞧了楼清冉和姚凯方才回帐,因着怕有夜袭,千袭多日都是和衣而卧。这日正是十五,千袭侧头望了望天空中圆圆的月亮,抿嘴想了想婉衿,不知道她怎么样,又想了眼下双方的局势,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而江宁府,婉衿正斜靠在软榻上,伸出玉般的手指逗弄着睡在身边的小小的婴儿,白嫩嫩的孩子皱了皱鼻子,奶声奶气的哼了一声,继续睡着。婉衿收了手,瞧着那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巴,心里一团欢喜。听了门响才将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见是杜夕月带着江宁王府的小世子步煜琮过来了,便抬手招呼:“琮儿,过来。”
四岁大的小人儿脱了鞋子便爬到榻上,双臂撑着下巴定定瞧着婉衿身边的小婴儿,嘴里还念着:“容姨,怎么我每次来他都在睡啊?”
“小孩子都这样,你小时候也是。”杜夕月亦走过来探身望了望孩子,方坐到榻边说道:“还不写信告诉你家小将军啊?”这孩子是到了江宁府,婉衿才发现的,千袭自然不知道。当时杜夕月便说要通知千袭,却被婉衿拦了下来,一拖都过了满月,亲爹连知道都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婉衿摇了摇头:“等仗打完了再说吧。王妃姐姐,你是不知道千袭那性子,告诉了他他八成高兴不了太久,估计想的最多的是他又有多对不起我。从前就是的,回纥出兵敦煌,他觉着没把敦煌守好,他罪孽深重;在那小山村里住着,他觉着给不了我锦衣玉食,他罪孽深重;被我逼着成了亲,他又觉着没给我个像样的成婚典礼,他罪孽深重……这回……”
“他这是又要罪孽深重了?”杜夕月几乎笑了出来。
婉衿无奈的望了望房梁,道:“是啊,搞不好他还要觉着对不起他儿子呢,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木头一块。所以我才说等帐打完了再告诉他,刀剑无眼的他要是念着我,念着孩子,分心伤着了怎么办?”
“也是,等安定下来了,让他再到你们娘俩儿面前慢慢‘忏悔’吧。”
“你就会取笑我,不许笑。”
“我哪里是取笑你。我取笑明明是你家小将军。”
“又什么分别嘛……”
“不和你闹了,说正经的,名字呢,满月都过了,还不定名字么?”杜夕月瞧着小宝宝糯米一样的肤色问道。
“我想了,千袭当年总念着‘九州平,天下安……’先叫着‘安儿’啊,名儿等他爹爹回来再定吧。”婉衿慢慢说道。
“‘安儿’,挺好的,生遂平安这样才好。”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琮儿唤了一句:“呀,醒了。”
小安儿醒了却也没哭,睁着葡萄似的眼睛四处望着,杜夕月瞧着喜欢,便道:“给我抱抱这小心肝儿。”婉衿便将安儿抱给了杜夕月,杜夕月抱孩子并不是太娴熟,当年琮儿出生,她并不是太欢喜,抱得也少,现下想来究竟还是后悔多了些。
再瞧瞧琮儿,到底是小孩子,只好奇的盯着小宝宝,杜夕月笑道:“要是个姑娘,琮儿便讨来做媳妇儿,可惜是个小子。”
琮儿还小,不懂媳妇儿是什么意思,只伸手轻轻摸摸小安儿的脸,都不敢用劲儿,生怕碰坏了,婉衿见了只觉琮儿可爱的紧,便道:“等他长大些,能走路了,琮儿带安儿玩,好么。”
“嗯。”琮儿冲着婉衿认真的点了点头。
“答应的到快。”杜夕月点了点琮儿的脑袋,将安儿交回到婉衿怀里。
婉衿低头看着孩子,现下还看不出长得像谁,心中却还是欢喜的不得了,忽然像似想到什么的,对杜夕月眨了眨眼睛:“要不,姐姐和王爷再生个小郡主,给我家安儿做媳妇儿吧。”
“你个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杜夕月说着还真上手捏了婉衿的面颊,逗得婉衿直笑。
笑了一阵儿,婉衿靠着软榻,慢慢说道:“真想千袭现在就在便身旁。”
杜夕月拍了拍婉衿的手道:“会的,肯定会的。”
“真是,那个淮王,没事造反做什么,当皇帝便那般得意么?叫什么来着,一下想不起来了,王妃姐姐你记得么?”
“我?这些我从来不管,也没有人会在我面前提,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记得不记得。”杜夕月撇了撇嘴,接着道:“做皇帝自然得意,生杀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怎么没瞧出来,你看先是南召打了十年,再是回纥,现在又来个造反的,烦都烦死了,哪里得意了?要我说还不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过得舒心。”
“你啊……”
“本来就是。”
“行了,不跟你贫了,你好好歇着。”杜夕月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琮儿出去了。
婉衿瞧着又含着手指睡过去的安儿,只叹了口气,心道:千袭,千万千万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和安儿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