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皓带着数十万大军抵达潼关时,正是晌午,远远便见关口人头攒动,显然是步清风早有准备带了人在此等候。自古素来王不见王,而今不得不见,还需联手相抗,其中弯弯相绕的心思可想而知。
连皓骑马在先,姚凯、杨照衷并列次之,跟着是连云十二骑,再后便是数十万大军,众人携着烟尘滚滚而来。地面的震动愈加剧烈,站在步清风身旁的杜玄咳了一声:“这阵仗,皇帝御驾啊……”步清风负手而立,看了杜玄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另一边楼青冉与千袭却是在想此番联手孰知是福是祸,于大兴,于他们,都是未知。
冗长的寒暄、接风、安顿,步清风几乎是在月值中天的时候歇了下来。其实,凭心而论,与连皓相交并不累,大家都是明白人,最后一层窗户纸也都不会去捅破,只将眼前共同的目的达成再说,如果不是身处乱世,他们能成为挚友也说不定,只是正值多事之秋,而又有人志在天下,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步清风转过回廊却是停下了脚步,再过去几步便是他的卧房,然这几步他却是不想再迈过去了:夕儿,你让我拿你怎么办?顿了一顿,步清风转身往书房去了。
第二日将连皓带上谯楼的时候,千袭忽然便有一种不近真实的感觉。大半年前,还是他们一群生死兄弟共登谯楼,商量对策也好,看潼关晚照也罢,总是自己的兄弟,而今逝者已远,剩下他们以及眼下还有身边,敌友莫辨的一群人,想着千袭不由望了连皓一眼。而连皓竟似背后生了眼睛,正回首对上了千袭的目光。千袭倒也没想到连皓会这个时候回头,也只得对着连皓点了点头,便别开了目光。
步清风将连皓等人引到了谯楼的议事厅内,议事厅正中的案上已经放上了地形图,步清风望望众人,只伸手指了指梧州,而后上划,道:“汤书亚的人马过梧州,接着顺着湘江而上,已而到了洞庭,不出两个月定然过黄河……”
“不能让他渡了黄河!”连皓出声打断了步清风。
与之同时,楼青冉闻言便望了连皓一眼,杜玄在一旁看着,怎能不知楼青冉在军中虽为护军将军,却到底是步家家臣,连皓如此打断步清风,楼青冉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一个是江宁王,一个是云南王,虽心思各异,去也不便在此时掐起来。
议事厅的气氛瞬间便有些诡异,好在没出什么大的岔子,连皓无视了楼青冉的一记眼刀,接着道:“至少要将汤书亚截在开封。”
“不可。”千袭一听“开封”二字,想也未想便脱口说了出来。
听得杜玄直皱眉头,这真是要对着掐么?连皓身边姚凯也瞧着不大对劲儿,姚凯心思虽单纯却并不傻,咳嗽了两声便小心翼翼说道:“小将军何出此言?”
“开封府百姓不在少数,在开封与汤书亚对峙,恐怕……”敦煌一夜屠城,千袭绝不想再见一次那样的火光。
“那依小将军之见,本王应该陈兵何处,阻击汤书亚?”连皓颇有兴致的看着千袭,凉凉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千袭却没有说话,他清楚连皓并没有说错,在开封阻击汤书亚再合适不过,开封距潼关不过半个月的路程,行军至开封绝不会不会疲军,又将汤书亚人马封死在黄河这头,只是……莫不真应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此事一直僵到了傍晚也没有个结果,千袭闷闷的回了将军府,不想在花厅外遇到了姚凯。千袭虽与姚凯不熟,却也略听过在南召十年对峙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豹子将军,只是有一点是千袭没想到的,这个比他还大上了几岁的豹子将军竟是如此一个简单纯粹,几乎是第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底的人。
姚凯冲着千袭咧嘴笑了:“小将军来得正好,我在府里绕的晕晕乎乎。”千袭摸了摸鼻子,想这人竟是找不着自己的卧房在何处了,千袭正反不急,便要领了姚凯过去。路上姚凯只道:“之前的事情,小将军不要介意,连……王爷便是那个性子,未想喧宾夺主,驳了你家王爷的面子。”
千袭不是楼青冉,自小没受那么多管教,也便没那么多规矩,便点了头。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再加上姚凯单纯的性子,在南召行军打仗的趣事儿来,偶尔千袭插上几句敦煌的风土,竟也聊了小半个时辰,姚凯直嚷着哪天空了要找千袭喝酒。
然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截击的地方最终还是定在了开封,千袭未再出声反对,只默默下了谯楼,那时候他想到了一个词:“无毒不丈夫”,可他终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这个时节花开的正好,千袭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婉衿正拿了剪刀修剪他们住的小院前的花丛。千袭看了一会儿掉落在地上的枝叶,只觉得这些无力反抗外界伤害的枝叶像极了战乱中流离的百姓,或者说便是那开封的百姓,因为一群人的野心、利益便要远离故土,漂泊在外,便皱眉道:“这花花草草愿怎么长便让它们怎么长,你剪了它们做什么?”
婉衿抬头看看千袭的表情,便知他有心事,她修剪这花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千袭哪回见了也没说什么,今日定然是心里有事,便听了手,将剪刀放好,也不提这剪不剪花枝的事儿,拖了千袭的手将他往屋里带:“饿了么?我做好饭了。”
千袭捧着碗扒拉了几颗饭粒到嘴里,见婉衿细细剥了虾子的壳儿再放到自己碗里,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素来碰到烦心的事儿便闷在一旁,也不去管婉衿,方才竟是把愤懑法到婉衿身上,那是他家小姐……
“衿儿……”千袭愣愣开口唤了婉衿一声。
婉衿笑笑:“吃你的饭。”看千袭跟孩子似的听话的低头吃饭,婉衿心道:我便知道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是要后悔的。
临睡前,婉衿帮千袭将束发的簪子取下的时候,方轻轻道:“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袭闻言便叹了口气,沉默了一回儿才将开封一事说了出来,婉衿知他定是想起了敦煌,也便没有出声,只默默的用梳子梳顺了千袭的发丝。又过了一阵千袭才道:“过两天我要去一趟开封,将百姓从城中迁出,即便开封便作空城,总比最后真的打了起来生灵涂炭来的好。”
“我去给你收拾东西。”婉衿放了梳子说道。
千袭拉了婉衿道:“我过两天才走,你现在收拾东西做什么,赶我走么?”
“哎,说话要讲良心的,你成天就知道欺负我。”
千袭看着婉衿佯怒的样子,凑上去亲了亲婉衿的嘴角,道:“逗你玩儿呢,便是我欺负你,也便只有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婉衿伸手点了点千袭的额头,笑倒在千袭怀里。
本来,去往开封本就千袭带上一小队人马也便够了,姚凯的父亲自幼追随连祈峰,姚凯也便生在南疆,中洲景色大抵没怎么见过,便嚷着要去,连皓只道与凤千袭亲近亲近不是坏事,便允了。
待千袭和姚凯出发后,楼青冉是想了又想,终是没能忍住,对步清风道:“王爷不觉着云南王在拉拢凤小将军?”
“自然。杜玄于本王是姻亲,你是本王心腹,他能拉拢的也便只有凤千袭。不过,那孩子的个性,不是那么容易便移了志,易了节,你大抵不必担心。”步清风拍了拍楼青冉的肩,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