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天了?
婉衿抱膝靠墙缩在“轲峨”宫最里面的角落里,抬头仰望着穿过门上镂花的点点阳光,她好想念外面那么美、那么温暖的太阳。
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有宫女来为她梳妆,然后那个六王子便会坐在椅子上,死死望着她,一望便是一、两个时辰,直望得她毛骨悚然,然后却又默不作声的走了。
今日,竟是送来了凤冠霞帔。是大兴的服饰,红的耀眼的喜服滚着金边,一排凤形金钗,华贵异常。婉衿看着这些东西,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那六王子如此究竟是何意图。待宫女为她梳好妆,六王子依旧坐在椅子上望着她,这次却是从早到晚。一开始六王子的眼色还好,甚至还喃喃念道一句:“兰姐姐……”可到了最后竟是双目赤红,死死扯住婉衿的右手吼道:“你不是泽兰!”然后摔门而去。
左手轻轻摸了摸被勒得红了一圈右腕,却听左腕上的金链环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煞是好听。婉衿抚了抚那锁链,苦笑一下,心道:精致又是如何,终究是锁了我,不得自由。婉衿想不通那回纥六王子究竟想要做什么?让郁叔叔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掳来了自己,却放在此处不闻不问,好生奇怪。不过这样也好,锁于此处,总是比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好上许多。还有,现在,郁叔叔应该已经带着婧姑姑安稳的离开了吧?想到这里,婉衿不禁微笑起来,他们苦了那么些年,合着是该有个美满的收梢。
将头轻轻靠上墙,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人,飞扬的眉、流光的眼、温润的笑……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自己突然不见,合着他是要着急的,也应该会生气吧,从未见过他对自己有什么脾气,现下,只怕也见不到了吧,再也见不到了……也好,也好,记忆里,满满的,都带着笑……
这厢,千袭在那个荒凉的旮旯角入定醒来,确定了四下无人,才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那有些大的铠甲,向前走去。转过了两个弯角,千袭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出现的是一座石屋,正奇怪着皇宫里怎会有这样的房屋,便看见一个有着些许文弱,丝毫不似回纥人的男子慢慢走了出来,千袭闪身欲躲,下一刻却发现这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面貌与衿儿竟是有五分相似,一袭月白色的袍子,站在阳光下,甚是美好。也就是这一刻的犹豫,少年已经看见了千袭。正在千袭思索着是不是要绑了他封口的时候,那少年却是冲着他笑了一下。
“你生的真好。”少年歪头看了看千袭,开口问道,说的竟不是回纥话。
千袭显然没有想到面前的少年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少年又道:“你,是中原人,是要逃出去吗?”
“你……”很多疑问一下子出现,千袭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少年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杀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少年又对着千袭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叫人来的。”然后竟自顾自的拽了千袭的手腕,道:“过来这边。”跟着男孩子便拽着千袭走过几个转角,越走越是荒凉,千袭是没有想到皇宫里竟会有如此破败的地方,那少年指指那苍凉的宫墙道:“翻过去,你就出去啦,不会有人发现的。”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那个,你要是翻不过去,下面也成。”千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墙角有一个小小的,狗洞。
千袭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我不出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嫌命不够长啊,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少年显然有些生气,觉得千袭不领他的情,说着又伸手推千袭,千袭侧身避开,只听“叮铃叮铃”几声响过,是夜里捡到被他顺手塞到怀里的金簪掉了出来。千袭本没什么感觉,却见少年看到了金簪,改变了脸色。少年蹲下去捡起了金簪,那在手中,细细端详着,那金簪仿佛是他失而复得的旧物,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站起身来,轻声问道:“这簪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在一段宫墙下捡的。昨夜。”千袭看着少年,答道。
“哦,哦,这样啊。”少年无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着千袭,说:“你不想离开皇宫,又是想做什么,兴许我能帮你。毕竟,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最后的一句,少年说的轻而又轻,仿佛就要消散在空气中了。
“找人。”千袭淡淡道。
少年闻言一笑:“我就知道。你看,你找的那人,是不是与我,有些相似?”
“你,你如何知道?她在哪儿?”千袭一把捉住了少年的胳膊,问道。
一张石桌,一壶清茶,换做今天之前,千袭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会在回纥皇宫里正大光明的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喝茶。这是何等荒谬的事情,可他却是的的确确做出来了。
“当然相似,”男孩子抿了一口茶,“二十年前,回纥王掳掠了姑苏第一美人,他却想不到后来,儿子爱上了他这个做老子的女人。最可怜的是那女人,一件坏事都没有做过,一句坏话都没有说过,莫名其妙的被毁了一生,后来她疯了,死了。那儿子就开始四处搜罗和她长得像的人,一分像也好,八分像也罢,总之,只要是像,他都会捉来,摆在那里。”
“疯子。”终于知道了衿儿一路被追踪的原因,千袭忍不住说道。
“他本来就是疯的,从爱上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就疯了,疯的彻彻底底。”少年喃喃道,“‘玉簟’。是她住过的地方,你,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千袭随即站起身来,刚要离去,却又停下转身:“你呢?”
“我,我还有事情要做。不会有事的,我和她长得很像很像,怎么会有事呢?”少年一笑,“我叫陌玉。你呢?”
“凤千袭。”说着千袭飞身而出,余下一句“后会有期”,且不说他没有那个本事将他带出去,就算是有,千袭也不会这样做,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的事情。
少年望这千袭一闪而过的身影,复又低头,抚了抚手中的金簪,喃喃道了一声:“娘……”
千袭钻了个空子,轻声跟到了一队巡查士兵的后面,只默默观察,希冀可以让他运气很好的让他找到那座名为“玉簟”的楼宇。一晃便到了傍晚,千袭默默计算着叫距士兵交班还剩的时间,路过转角时,有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拽住了他。
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千袭起手隔开,却听耳边熟悉的嗓音:“别出声。”千袭抬头一看,正是容子陵。
容子陵皱着眉头往千袭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又扣上千袭的手腕,接着脸色便沉了下去,难看至极。千袭看着容子陵脸色不对,只开口道:“二哥,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儿,等出去了,你再训我也不迟。”
容子陵“哼”了一声,却也只得作罢。
两人的身形隐于宫墙的影子中,飞速的行径着,千袭传音道:“二哥,可找着‘玉簟’这一处地儿?”
容子陵又“哼”了一声:“我光忙着找你了。”
千袭讪讪的笑了一下,不再作声。
在夕阳还剩最后一丝余辉的时候,一直疾行在前的容子陵忽然停下了脚步,千袭随之停了下来,抬头一看,“玉簪”二字正悬于一处宫殿上方。
容、凤两人对望一眼,忽然同时拔身而起,一左一右,只一晃便翻进了玉簪殿中。小心的查探过后,二人发现,这宫殿,是座空殿。虽然,所有用具都是精心打扫,无一疏漏,但这确实无人居住。
千袭忽然想起那少年说过回纥王父子甚爱那姑苏女子,若是自己,自是不可能将心爱女子曾经的住所用做囚室。想着,千袭轻巧的翻上屋顶,四下离此处最近的那座宫殿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千袭冲容子陵打了个手势,容子陵心领神会,两人一同往那里掠去。
顷刻,两人已到,写着“轲峨”二字的牌匾,反射着淡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