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后的第七日,婉衿第一次登上了潼关谯楼,却是目送往京兆方向而去潼关大军,风中猎猎飘扬的旌旗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二哥哥,也看不见所爱的那个人,连背影都看不到。即便如此,婉衿还是不想离去,直到那浩荡之师彻底远去,只剩下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长山谷空空荡荡。
“容三姑娘,可以回去了。”身后陆璇玑淡淡开口。
婉衿闻言回身,点头道:“恩,今日耽误陆姐姐了。”今日是陆璇玑陪婉衿上的谯楼,虽说她是杜夕月的护卫,但杜夕月本身不大喜欢她,再加上婉衿怅然若失的想看着众人离开,杜夕月便顺水推舟让陆璇玑护着婉衿,在路上若出了什么岔子着实不好办。
原本热闹的将军府一时只剩下护院、小厮和几个女眷,冷冷清清,花圃里繁盛的鲜花也只更让人觉得萧索。站在杜夕月身后的小丫鬟红玉见婉衿和陆璇玑回来了,笑着行了个礼:“容小姐与陆护卫回来了啊。”正拿着剪刀修剪花枝的杜夕月闻言抬头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也为说什么,只低头继续修剪自己看得不顺眼的地方。
陆璇玑已经自觉自愿的站到杜夕月身后了,婉衿觉着她们也是不理自己,转身便要回房,心里却想着这王妃姐姐对花花草草倒也是温柔细心,如此心思的人自然不会是坏人,也许她是跟步王爷真有什么解不了的误会吧。
见婉衿转身要走,杜夕月不知怎么着,只觉得一阵恼怒,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容家的这个小姐,什么伤害都没有受过,什么都不懂,只会天真的被所爱的人宠爱着,老天凭什么如此厚待她,给了她倾城的姿容,还让她幸福如斯,便开口道:“容三小姐,我就没弄明白,你大老远跑到谯楼上去,是能和他们多说一句话还是怎么着啊?”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凤千袭与容子陵。
婉衿被杜夕月语气中的恼怒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很好脾气的笑了笑:“自然说不上话,但我舍不得他们,我能多看他们一眼,多看一眼是一眼。”
多看一眼是一眼,多看一眼是一眼,杜夕月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是啊,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对那个人,何尝不是多看一眼是一眼,只不过当年一别,自己再未见过他,而后嫁做步清风,也是没有资格再见他了。
婉衿眼见杜夕月忽然落寞下的神情,正奇怪着她是怎么了,便听杜夕月问道:“说说看,你和凤小将军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婉衿显然没有想到杜夕月会问她这个,愣了一下,然后站到杜夕月身旁,弯腰伸手抚了抚开得娇艳多姿的花朵,缓缓说道:“我们呀,打小就在一处玩儿……”婉衿讲着讲着,忽然发现原来一路走来,他们已经相伴了许久,日后也会这么在一起的,想到这里,婉衿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歪头问:“王妃姐姐呢?”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父母之命罢了。”杜夕月自嘲一笑。
“可是,步王爷对王妃姐姐是真的,我这个外人都瞧出来了,王妃姐姐何不放宽了心……”婉衿喃喃说道。
“宽心?我问你若有一天有人逼着你嫁了不是凤小将军的人,你作何感受?”杜夕月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许多。
婉衿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懂事的时候起,她就觉得自己会和千袭在一起,一定会的,如果真的有永不再见的那一天,会怎样呢,惊惶?恐惧?还是绝望?婉衿不知道,千袭和自己怎么能不在一起呢?原来,原来王妃不是冷心冷情,只是心太小,给了别人还没要回来,如何给王爷?如此说来,王妃倒与自己是一种人。
说到底,还是,女儿心事,几人知?
而此时位于行军队伍前列的何陌卿正冷着一张脸,他只觉得自己要被木槿那死丫头给气死,让她不要跟着不要跟着偏要跟着,就不该让她习武,怎奈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何木槿自小跟着“三倾”后面练武,所听所想自然与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十分不同,她到潼关本就是想成一番“巾帼不然须眉”之事,当然不会乖乖呆在将军府里,她想要这回纥之役中刻下她的名字。然现下,还有一个理由,她可以和那个人并肩作战,虽然一早便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但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靠他近一些,更近一些。
几日之后,何木槿便没有闲工夫去想这些女儿家的小心事了。
步清风、凤千袭并辔军前,步清风左手边依次是杜玄、楼青冉、何陌卿、何木槿;千袭右手边是容子陵、乔磊、邓耀、邵宣林,远处朦朦胧胧的是京兆宏伟的城墙。这是他们收复失地的第一步,许胜不许败。
随着那声声“还我河山”,众人策马而前,这不是他们的第一场战役,却是他们第一次一同冲锋。
几乎是同时,步清风、凤千袭、容子陵三人弃马,几步“踏壁行”直接攀上了城墙。三剑连成一片,霎时,城墙之上血泼如雨。半个时辰之后,陆续有将领士兵上了城墙,城门也已经被那巨木撞得摇摇晃晃,不时便会被撞开。
千袭自城头飘然而下,三尺青锋已在敌军中惊起万千波澜,此时他却弃了剑,劈手夺过身边一个回纥士兵的斩马刀,,一刀斩下便是是十几条人命。容子陵听见声声惊呼,躲过一击,顺便还刺一剑,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瞟了一眼未来自家妹婿,顿时觉得不妥,大大的不妥,未来妹婿虽然不及自己风流潇洒,可怎么也算是玉树临风,这挥舞斩马刀,啧啧,实在是太,太太太像屠夫了。
此时“轰隆”一声,京兆城门大开,大兴士兵鱼贯而入。
旋身连斩二十八人,眼角余光却瞄到何木槿被一群回纥士兵死死合围,千袭脚尖挑起地上一柄长剑,反手掷了过去,正好打在压在何木槿剑上的数十柄刀剑之上,同时千袭也已飞身而至,将已被敌人力道压的单膝着地的何木槿拉了起来。
“姑娘家气力到底不比男人,何姑娘万不要往人堆儿里扎。”千袭拉起何木槿匆匆丢下一句,便返身离去。徒留下何木槿独自站在原地,想着那人一来一去,匆匆一瞬,自己却是再也忘不了了。
回神之时,只见灿烂的阳光下,那人挽了一张马弓,拉满,三支羽箭同时呼啸而出,两支钉上回纥大旗的旗杆上,将旗杆生生从中折断;而另一只羽箭直直射入那回纥守京兆的将领的眉心,回纥将领与大旗一同倒下。瞬间,回纥溃不成军,丢盔弃甲,鼠兽四散,来不及跑的便成了俘虏。
千袭一刀斩下那个回纥将领的头颅,跃上城楼,拎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扬声喊道:“还我河山——”一时间,城下士兵山呼而起,一浪迭过一浪的呼啸声,盘桓在京兆的上空,杜玄忽然想到战死的京兆守城将军此时应该可以安息了。而步清风抬眼看着那个登高一呼的少年儿郎,阳光逆行,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一身柔柔的阳光颜色,却掩不住少年得志的丰姿,幸好,幸好,这个人从来不是敌人。
何木槿依旧站在千袭救她的那个地方,恍恍惚惚间,她知道,有些事情,是要用一生去惦念了。耳边还有那气贯山河的呼声,她的眼里却只能看见那一个人了。好不公平,好不公平,他就在眼前,自己伸手却永远也触碰不到,而那个在花丛中低眉浅笑、平安享乐的女子却能轻易拥有他全部的儿女柔情。
身后何陌卿看着妹妹痴痴的目光,攻下京兆的喜悦顿时消散了一半,是不是自己这个傻妹妹,注定了要受如此的伤害?
女儿心事,究竟,几人知,几人知,知道的那个人,永远不是心里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