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千袭总琢磨着要回敦煌探上一探。之前的日子,留小姐一人在此,他着实不放心,现下也明了这村子里虽是山民,没读过什么书,但多也是心地善良,就算喜欢嚼些舌根,却不大会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虽心里一直隐隐担心着爹爹他们,但婉衿知道自己跟着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恐怕只能徒添麻烦,还是暂且留在这里为好。
千袭骑着兰畹往敦煌去,千袭道最多不过三日便回。婉衿站在村口看着千袭逐渐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回身抚了抚清歌:“你可不要想娘亲哦……”清歌跺了跺脚,似是不服气的表达着:舍不得的人是你。自己什么时候就这般离不开他了呢,想到这里,婉衿自己红了红脸,牵着清歌回去了。
回屋的路上,婉衿觉着隔壁的郑寡妇瞪了自己一眼。婉衿知道郑寡妇,千袭和她初到只是就是她牙尖嘴利的怀疑他们是私奔而来。听刘姨说,郑寡妇嫁到邻村去没多久丈夫就死了,邻村人都说他克夫,便又回了娘家。也就是被扣上克夫的帽子,到现在也没改嫁出去。一晃儿都好几年了,本来长得还是挺清秀的丫头,现下也是被生活磨得失了光彩,变得尖酸刻薄。婉衿当时只道事态薄凉。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婉衿念着她也是苦命人,也便不作声,栓了清歌,回屋去了。
“你瞧她装的多么清高,跟仙女儿似的,骨子还不知是有多浪荡,不然怎么跟陈家那书呆子整出那种事……”依千袭的耳力,好几里之外便听到那个尖利的声音,脸色一沉,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策马进了村子,路过郑寡妇时更是深深望了她一眼,郑寡妇和几个妇人皆顿时呼吸一窒,然后讪讪的回屋去了。她们当然不知道那是杀气,郑寡妇也自然想不到那一刻俊朗的凤家小哥脑子里想的是只要伸手在她脖子上一抓,就能让她永远闭嘴。
这也只能想想罢了,自己并非嗜血之人,进屋之前,千袭敛了敛身上的杀气,他不想吓到小姐。看见小姐坐在桌前发愣,千袭知道,那些传言从未断过,小姐心里有疙瘩也是正常的。又想起某日那陈正德气势汹汹的拉住自己,被自己凉凉一扫,顿时缩了缩脖子泄了气,却还是硬撑着警告自己,好好对小姐,不然要自己好看。想来他也是真心喜爱小姐,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还有那些见到小姐的村里壮年男子,眼中都带着不明不白的氤氲,千袭知道那是欲望。
千袭微微轻叹,“小姐。”
婉衿见千袭回来了,自然欣喜,一扫脸上的阴霾:“对外面说我们是夫妻,你日日叫我‘小姐’,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倒真是奇了。”这是儿时婉衿最纠结的问题,如今又提起,两人都有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敦煌,怎么样了?”婉衿想到了儿时的敦煌的黄沙、刺史府朱红的大门、书房外的胡杨树,却终是化为了这么一句。
前日,千袭到敦煌时,正是傍晚,远远望去,敦煌新的城门已经建起,城门里里外外守着不少回纥士兵。千袭耐心的等到天黑,拍了拍兰畹,兰畹转身跑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千袭借着沉沉黑夜飞身跃上城楼,在外城徘徊了一圈,虽已是夜,却不难发现各种回纥人生活的痕迹,这外城应该全是回纥士兵。白日混入内城,满眼皆是回纥百姓。敦煌的百姓大多该都死在那嗜血的屠刀下了吧,丝绸古镇依旧繁华,只是而今满耳皆是听不大懂的言语,不熟悉的面目特征,千袭满心都是苍凉。再是夜,千袭翻入了刺史府,先下是驻守敦煌的回合将领的住所,小心翼翼转了转,大部分未曾改变,只有前厅似是重新建过。还有,书房、书房外的那棵胡杨,依旧挺立在那里,只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了。千袭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的疼,伸手按了按心口,翻身跃上墙头,离去。后来又用自己在军队中学的蹩脚的回纥语与路人交谈,打探了半日,也没问不出容大人的下落,只有暗暗希冀师傅救走了他们,其实自己知道,容大人他……临走时,千袭到城外乱坟岗磕了三个头,他知道大部分敦煌无辜而善良的百姓都躺在这里,有一天,他定是要为他们讨个公道的。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千袭答道:“满城的回纥人,容大人,千袭没有找到,只想是师傅救走了。”
婉衿闭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屋内顿时一阵沉默。
“小姐,千袭想,带小姐离了这儿,重新找个去处。”千袭试着转了个话题。
婉衿抬眼望了望千袭,她知道千袭在想什么,点点头。其实,在哪都无所谓,因为哪里都是那回不去的敦煌,所以哪里都不是家,哪里都是飘零……
此时,千里之外。连祈峰已经收到了两广节度使拥兵自重,自立为王,竟是趁着大兴外忧未解,自起内乱。连祈峰只得感叹,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到底是要乱了啊。如今,就算天下之大,百姓也是无以为家啊。所幸这南召在哀牢山一耗十余年,已经不住久战了,其实,自己这边也大抵如此,已经拖不起了……
连皓负手站在帐外,只只看着眼前的泗水河,他,志在天下。只是在两广节度使起兵造反时,自己若是提出来,父亲怕是要打断自己的脊梁吧。等等,再等等,小不忍,则乱大谋。
忽然有只手搭上自己的肩,是右副将姚凯。姚凯算得上是军中跟连皓最能说得上话的人了,两个年纪相仿,同又武功出众,战场上,自然是生死相交。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姚凯性子活泼,跟他在一起多是不会闷的。
相反,连皓的性子倒是越来越收敛,越来越,阴沉,“没事。”
“多说几个字你会死啊?”
“是你太啰嗦。”
……
“师傅,徒儿,想要下山。”容子陵定定跪在了容行之的面前。
到底是要入世了吗?容行之知道自己拦不住子陵的,只道:“你想好了便好,下山后万事小心,若是……回来就是,师傅的门一直是向你敞开的。”
容子陵恭恭敬敬给容行之磕了三个响头,以谢师恩。转身向山下走去,他知道,收不回敦煌,自己一生都不会逍遥。师傅这里是家,大兴大江南北很多地方师傅都有一栋小楼供云游时落脚,可那不是根啊,人要有根,浪迹江湖才会洒脱自在;寻不到根,便真的是飘零如浮萍。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