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的新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有着数年地方“一把手”的“御下”和管理经验,“坐堂都事”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大的挑战,一切,渐渐上了轨道。
中央官员,有特定的休息时间,叫“休沐”。一般是十日一休,是为“旬休”。“旬休”的时间,一般都定在旬尾,即十日、二十日和三十日,凡遇旬假,照例是从朝廷到百司全都停止办公,只留值班小吏看守应付临时之事,而不再像汉魏时的“轮休”,即部分官员休沐而行政体系照样运转。
这一日,又是“休沐”之期,王晋本准备带着已身子笨重、行动不便的妻子去市集看看热闹,顺便买些零散事物,正准备出门,王翼来报,有一位元姓官员前来拜访。
姓元?王晋寻思着自己认识之元姓之人,好像他们都不应该在长安,到底是谁呢?
怀着疑问,王晋出门迎接,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青衣官员,此人身材单薄,眉清目秀,脸色有些不健康地苍白,却正是数年不见的元秀。
“本才!”王晋欢喜地叫道。
元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尴尬神色,随即也激动地道:“王三哥,三哥,终于再见到你了!”
“快快,快里面请。本才,你可真是一位久盼不至的大贵客啊。”王晋哈哈大笑,欢喜地拉着元秀进入屋内。
“你我二人多少年没有见面了?”王晋有些唏嘘地道:“记得当年琼华院一别,我外放汾州平遥县,而你却是查无踪影,本才啊,你可知为兄当时是如何着急担心?”
元秀有些羞愧,当年自己落魄下任性妄为,确实很对不住这位一直关心自己的友人。
只听王晋又接道:“直到两年后,你终于给我书信,信中言道你已披红登科,且高中状元之首,哎,某才放下心来,也为你欢喜不已,本才兄弟终于成才了!”
王晋的一顿话,至情至理,让闻者感怀良多,元秀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似乎更显得弱不禁风,他低了低脑袋,竭力不让对面的王晋看到自己眼中的湿润,半响,才哽咽道:“某实,实惭愧,愧对三兄一片至诚,难得三兄,三兄待元秀始终如一。。。。。,回想,回想当年。。。。。”
说到这里,他哽咽至无法出声,想起当年在琼花院时,王晋多有提携照顾,后自己年少不懂事,误入青楼红粉之地,花光了随身积蓄,被人赶出粉窑的狼狈和侮辱,又是王三哥委托韩泰几经周折,资助自己一笔钱银,这才有了自己以后能发奋读书,从而一举考中状元的运道,如果不是这位兄长苦心维护,自己只怕早已身败名裂,甚而身死他乡了吧。
王晋叹息,走到元秀身前,拍拍他瘦弱的肩膀,笑道:“过去之事,又提它干甚?罢了,不说从前。本才,今早晨时,某院内便有喜鹊喳喳欢叫,某还以为何事,却原来是你这位贵客登门,某心中实欢喜。”
元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笑道:“知道兄长今日休沐,所以才来登门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兄长的清净。”
王晋不悦:“这是何话?你我兄弟还用学那客套违心之言?”
元秀赶忙道:“哥哥息怒,勿发雷霆之怒,小弟再也不敢了,呵呵。”他乃乖巧伶俐之人,先前虽因情绪激动有些失常,但是一经平息下来,马上恢复机灵乖巧性格,这也是元秀的优点之处。
“这才像话!本才,你不是在渭阳县任职吗,怎么会来京城?”王晋疑问道。
他有此疑问,是因为元秀当时刚刚外放“京兆府”下属的“渭阳县”主薄,来长安述职之前,他还给元秀寄了一封信,大致说了自己要来京城的情况,还叹息原本在京城做官的元秀,外放到了地方,恐怕两人又无缘见面了,甚为可惜。
而按照大周的职官令,地方官员未经朝廷允许,是不准随意离开辖地的,所以王晋故有此问。
元秀支吾道:“小弟,小弟昔日在太仓署做公,有些事情尚未办理妥当,因此‘司农寺卿’钱伯芳大人特命小弟前来有所垂询。”
他口中所说的“司农寺卿”钱伯芳,王晋是知道的,这个人是先帝遗命辅助幼帝的“七大臣”之一,听说是个运气极为好的人,从前不过是一位得宠的近侍官,念宗皇帝临终时,却委以重任,越级提拔为“尚书右仆射”,位列“顾命七大臣”之一。后来因为犯了政治错误,被移为“司农寺卿”,但由于身份特殊,还是以“参知政事”的头衔,作为副宰相,出入政事堂决策朝廷大计。
元秀考中状元后,曾攀附于此人,还曾写信给王晋,有些如小孩子般的炫耀意味。不过后来元秀的信中,依稀可看出他对钱伯芳有了一些抱怨,再以后,元秀这个“状元郎”便被外放为一中县主薄。
“真是如此吗?本才,如果有何困难,不妨对某讲来,也许为兄可以帮得上忙。”王晋对元秀的掩饰之词不是太相信,他有些担心这个执拗偏激的友人。
“三兄。。。我。。。”
元秀刚欲言,门打了开来,惠娘端着两杯“盐茶”走进来,低声道:“夫君,妾刚煮好的新茶,请贵客用茶吧。”
王晋忙接过妻子手中的茶盏,皱眉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这些事让阿翼来做便可。”
惠娘看丈夫有些不悦,紧张地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辩解,王晋柔声道:“好了,我不是怪你,只是你身子不便,更要注意才是。这些琐事以后只管吩咐王翼,过几****再为你买两个小婢女。来,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为夫的好友,元秀元本才,本才,这就是某的妻子。”
“见过嫂嫂。”元秀忙大礼参拜。
惠娘慌道:“快起来吧,元,元小弟,在自己家里,不必多礼的。”看元秀就要拜下去,她慌得想要用手去扶,又觉得不便,慌乱地看向丈夫。
王晋笑道:“受他一礼也是应该的,谁让这小子数年都没来拜见一下兄长嫂嫂,真正是目无尊长!”
元秀也笑道:“兄长冤枉弟弟了,如果早知嫂嫂如此贤良温婉,元秀就是拼着被朝廷责罚,也要丢弃官印,前去拜会哥哥嫂嫂。”
惠娘脸红了红,虽被赞贤惠心中高兴,但又觉得这个少年郎有些油嘴滑舌,不是太喜,于是微微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王晋看着妻子笨重的身影,慢慢出了房门,心中满是怜惜:惠娘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生第二个儿子“春哥”的时候,又受了“热病”,不仅春哥十分孱弱继而夭折,妻子也就此落下了病根,虽经数番调养,气血终究是亏败了,因此,这次怀了身孕,他对妻子的健康就更为担心忧虑了。
元秀偷眼看去,见王晋脸上带着难掩的浓浓爱惜神色,有些纳闷:这嫂嫂,左右看不过是个寻常俗色,待客周旋也无得体出色之处,配我兄长确实有些不足,兄长怎还如此视之深情呢?哎,我这三兄啊,就是太重感情了。
王晋摇摇头,不去想烦心事,对元秀道:“本才,刚才所言之事?”
“三兄,呵呵。且放宽心吧,弟并无大碍,如果真有为难之事,定会求助于兄长。”元秀觉得今日是个挺高兴的日子,不想讲些不开心的东西,于是将原本准备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恩,本才素有机智,做事也灵活,某是知道的,不过官场险恶,更需多份谨慎。钱大人是当朝宰臣,这次垂询,本才务要谦虚恭敬啊。”
元秀知道王晋是误会自己和钱伯芳有矛盾了,不过他也不便在此事上多做解释,大人故意将自己冷落及外放到地方为官的用意,不正是要在旁人眼中造成如此假象吗?于是,他只是笑笑,当是默认了王晋的猜测。
随后,两人又聊了挺长时间,不过都是些无关官场上的事情,王晋虽有猜测,但也不好再多嘴多舌,元秀不比韩泰,此人性子极为偏激古怪,说多了或许反而惹他不喜,自己也犯不着去做“好心惹人厌”的事情。
中午,王晋让王翼出去到附近酒楼买回了十多个精致菜肴,又加两壶香气扑鼻“石梁春”,和元秀分着喝了,两人且吃且谈,宴后,看元秀走路有些飘忽,让他在一间专门安置客人的屋子睡了,王晋带着妻子惠娘自去逛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