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陷入臆想中不可自拔,突听得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乐安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然后结结实实吓得倒退了三步,手撑在土地庙上,好悬没一屁股坐地下。
“你是乐安?”来人皱皱眉头,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
男人很高大,她这一米五的小身板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那张脸并不如何英俊,只是脸上线条刚毅冷硬,配上一双锐利十足的眸子,还有那笔直挺拔,从颈椎到脚跟绷成一条直线的身体,便有着让人呼吸停顿的魅力……不,是惊吓力。
“我就是,请问你……”面前这一身黑不溜秋、气魄逼人的男人,似乎并不是追杀她的,乐安安抚安抚心跳,小心询问。
“御前带刀谭长止。”男人摸出一块腰牌在乐安面前晃了晃,只是表明身份,一点没有让当事人看清楚的意思,双目直视,硬邦邦道:“钦差大人半路生病,听说你孝顺,征你前去压轿。”那语气,丝毫起伏都没有,分明比他苍劲如枪的身体还笔直。
乐安就这样被一路带入吉洼,直到进了最好的那间同福客栈的后院,才反应过来的眨眨眼,一声感慨,“迷信啊!”
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要知道这可是在古代,所谓的迷信那都是可以叫礼法的存在,哪里是她这小小平民能质疑的,连忙掩住嘴,一双大眼睛看向身旁的男人装无辜。
没想到谭长止丝毫也没介意的意思,还点了点头,坦诚得让人恨恨,“就是请你来迷信的。”说罢把他一拉,就送到迎来的人面前,“这就是乐安,怀祈王可要见他。”
乐安扭头,那人面白无须,富态的脸布满笑容,对于男人说的迷信之言直接一副充耳未闻的样子,躬身连连道:“不用不用,谭侍卫做事,王爷是一万个放心。”
声音尽管放柔放低,依然有些尖锐之意,乐安想着先头那王爷的称呼,这位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有疾的人了!
居说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生怕自己打量的眼神,引起对方什么病态的心理,乐安忙扭头,把视线停在谭长止黑不溜秋的前襟上,好似那里硬生生生了朵花出来。
“公公谬赞。”谭长止拱手淡淡答一声,“谭长止退下了。”
乐安心里一惊,悄悄伸手勾住他的衣角,谭长止却好似毫无所觉,脚步未停。乐安咬牙,手指勾儿一跤,死死抓住那片衣角儿不放手。
不拘言笑的侍卫虽然很可怕,但是传说中的公公更可怕啊啊啊啊啊啊!
谭长止扭头,清秀而消瘦的少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扑扇,一副小心谨慎、惶惑不安的样子,真真可怜,只是……那只突兀停留在他衣角上的手,好生大胆!
谭长止有些想笑,长年绞在阴暗腌臜之中,眼见的是那些个泼天富贵的人笑得温和慈善,手底下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虚伪得令人作呕,像这样……这般单纯可爱近乎孩子气的伪装,禁不住的,就让人心头发软。
还真只是一个孩子。
“呵呵。”刘桂当先笑了出来,一张富态的脸越加慈和,声音低柔,语速缓慢,“这么小的孩子,突然被征过来,怕是被吓坏了吧。”
“既然这小家伙相信你,谭护卫你就随我走一遭吧,也免得这小家伙以为咱家会怎么着他。”
说话间笑眯了眼,乐安偷偷吊着眼角带着几分好奇瞄着他,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身子一僵,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那个尴尬啊!
好吧,其实这个公公好像没有臆想中那么可怕。
以看小说的观点取人,好像确实过分了那么一点点。
虽然这么想着,乐安可没有一点放开谭长止的意思,毕竟不管怎么说,在陌生的环境中,还是这样严肃认真的人比较有安全感,起码不用担心被从背后捅刀子。
谭长止笑意还没从眼底潜出来,此时却复又冷了下来,冷淡的伸手,一根根掰掉黑衫上白玉似的手指头,在乐安手追上来前退后三步,冷峻道:“公公说笑了,本是素不相识,何来信任之说……何况谭长止职责只限黑骑,其余之事,自然全凭公公。”
“看你说的,王爷病着,你我二人正当合力,又何必如此严分内外。”刘桂抚着额头,似乎对面前人的固执颇为无奈。
谭长止抿着唇,虽是一言不发,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
乐安小心肝狂跳,恨不得用隐身来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这两人公然说着类似于……分权的话,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一点。
这几日打听到的些国情来看,大匀朝并无式微,亦没有宦官当政、亦或奸佞当道、朝堂腐朽、民不聊生等情况,按理,两人一个侍卫,一个宫廷内侍,在这样盛世的朝代中,应该没有权利,没有资格,更没有胆子敢在一个王爷眼皮底下分权吧?
要么是那位王爷太没用,可这又不是派往繁华之地镀金的肥差,听说靖边那儿纷乱不息、战祸不断,能被派往那边的王爷,没道理是个废物啊。
那……不会是……那王爷快死了……吧?
不要啊,她可是以压轿的名义征来的,那王爷要是出了问题,她岂不是……
乐安身上的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好了好了,让人看见还以为咱家逼你呢!”刘桂无奈,又对乐安招招手,“谭侍卫既然有事要忙,你跟着咱家去住处。”
“你可以叫咱家刘公公,这次怀祈王奉旨去靖边,半路上却是病倒了,一直拖着不好不坏的样子,所以才下了这昏招。”刘桂边走边解说,在离开谭长止视线后,也依旧是温和的,复又一笑,慈和的望向不安的清秀少年,“你别怕,王爷说了,不管好坏,等到了宣平,你都可以自由来去了。”
只是到宣平。
听了这一句,乐安终于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也不敢尽信这话,但总算那王爷不是个不明理的,那样万恶的封建社会制度下金字塔顶尖的出身,能替她这个‘草民’考虑,说要放她自由——估计对这‘压轿’的昏招,那王爷也和谭长止一样,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说不好还是一堆随行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让王爷无奈同意。
脑袋中恶劣的臆想着刘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劝诫的样子,乐安本来放下三分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六分。
一定要像她想象的那样,那王爷是个好王爷啊。
还有,在到达宣平之前,王爷您的千金之躯可千万别出问题。
乐安缩在刘公公安排的房间里,虔诚的祈祷。
客栈中一步三哨,黑衣侍卫们面冷如冰,乐安不敢随意出门,午膳和晚膳都是丫头送上门来。难得有这样独自静坐的时候,想到突如其来的穿越,那夜里江山的杀船,穷追不舍的凶徒……还有此次突然被征来,接触到这天下最顶尖那群人的世界,不知会对茫茫后路有何影响……
就是再大条再坚韧的神经,也是难免惶惑不安的。
这是一个生杀予夺不由自主的世界,再富贵的人命也没有什么保障,何况她还是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这是再原来的世界中,再如何艰辛难过,也从未有过的危机顾忌。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窗外灯火也渐渐淡薄,痴呆坐了一天的乐安也终于感觉累了,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架。
一头躺在床上,乐安迷迷糊糊的开始胡思乱想,从没见过王爷,王爷啊,是长着三个头呢,还是六条臂呢,还是三头六臂呢?
还有宣平,她原本是打算找个平凡不起眼的镇子,再找户风评好的人家卖身,等混了个身份,又拿回了卖身契,到时她年岁也大了些,就可以再决定做做生意什么的,或者入乡随俗的找个不知道她身份的人嫁了。没想到遇到这种事,直接被带进城,她到时候是再出城好呢,还是就在城里找户人家?
乐安毕竟前生也才十八岁的年龄,性子也是活泼好动的,本来无法进城也就罢了,一想到可以搭便车进了城,又再出去,难免有些不甘不愿。
镇上卖身,或许要养鸡养鸭还要种田,她虽然是孤儿,可二十一世纪长在孤儿院,哪里会这些啊,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要是在城里,天知道会不会哪天撞上什么少爷小姐纨绔子弟的,一不小心就没了小命。
唉,以前的她,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需要这样为自己的小命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