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碎碎的东西都用衣衫包裹起来,只那玉牌,实在喜欢得紧,在手上留连不舍,最后还是没舍得扔下。
不出她所料,这日里小树林并没有被人放过,接连着三拔虽是农夫短装打扮,但挽的袖子不够结实,手中锄耙明显拿着不够专业的人梳理过去,她对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也越加小心翼翼。
有什么事值得不屈不饶的追着一个小姑娘,非要看到她的尸体才甘心,更何况昨日夜江水里听到的那些信息,显然是什么信物已然落到了对方手上,听那口气,似乎是什么认信物不认人的,还有必要死追着她不放么?
乐安纠结着眉头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趁着夜色赶到能见到灯火的时候,已经是饿得半死不活了,生死事小,吃饭事大,她也不敢敲门叫醒人家,只摘了些裹腹的蔬果,又偷取了件衣物,感慨着孤儿十八年未伸过第三只手,莫名其妙来到这地方却不得不做贼,一时间手中香甜的甜瓜也没了味道。
填饱了肚子,换下的衣物零碎本想挖个坑埋下,但想得百姓最是勤朴,若见得新翻泥土,说不好就会挖开看,还不如扔进池塘,按农里的习惯,开塘捉鱼大都是年底的事,等那个时候,她人早不知到哪儿了,虽说也有可能那些人还在追杀她,可也总比现在就可能暴露要好。
一切都处理好,乐安便钻入大道旁的林子里,一路循着黑暗中苍白的路向前行,走得半宿入了一座小镇,下半宿就在一处墙角眯着稍稍歇息。
古时人早睡早起,还未破晓镇上已经嚷嚷起来,乐安思虑了一下,选了个一看见老实巴交的农夫打听起来,她此时是做男装短打打扮,一身泡皱的皮肤早在这一日一夜间平复了下来,皮肤白皙柔润,面容清秀讨喜,甜甜一笑,甚为喜人,老农夫是趁早挑着蔬果卖些银两贴家用的,见得自己儿子般大的少年大叔大叔的叫,哪有不受用的,自是喜笑颜开,什么话都套了出来。
这镇子叫吉洼,因着临近运江,北边儿去又通往宣平、靖边等地,因此比普通镇子要繁华许多,长日里都是人来人往的,极为热闹,人一多了,自然就免不得杂乱。老农夫听闻乐安说是独自赶路寻亲的,少不得好生叮嘱一番,说是这吉洼也多有招些没身份的前来,若是犯到凶厉的人手上,在这迎来送往的地方,出了事也没人知道,乐安连连点头,乖巧的应了,心里吐吐舌头,她自己可不也是个没身份的。
又打听那运江的信息,结果对她猜测身份来历丝毫帮助也无,那运江贯通大匀朝东西,自东而来、自西而去,州城不知几何,哪里知道她是从哪儿上的船。
都隽也少不得要问一下,结果是大匀帝都,正统儿的天子脚下。
“小哥要去都隽,可是上错岸了,这边往北通宣平,再往北就是靖边,去都隽的话,要去运江坐船到对面,车马南行一月余,就能达都隽。”
乐安避都还来不及,哪里会跑去都隽!
辞别老农夫,知道自己这陌生人在这不是扎眼的,她心才稍稍放了些,寻了个小摊子,吃着热乎乎的馄饨面,小摊老板笑呵呵给她补了一勺,直让她眼睛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道了谢,正欲再说些话儿,突听得身后传来压低的说话声,乐安身体一僵,好不容易克制住夺路而逃的欲望,稍稍侧身把半边身子挪进席子之后,背对那边,低眉垂目,埋头苦吃。
“我说还追个屁,那丫头肯定早淹死了。”
“没办法,上面的命令,我们就追呗。”
“他们是说句话的事,我们就累死累活,连那丫头长什么样,一个画像都没有,呸。”
“嘘,小声点……说也真晦气,早知道还是追那女人好,听说昨儿夜里找到尸首了。”
“嗯,二虎子找到的,那没出息的,一个浮尸就把他吓到了,说是连肝都差点没吐出来。”
“毕竟还小么,你也别骂他……还真TM是运气,怎么就让他找到了,这次他立了大功,你这引荐的同乡可也是大大的落了好。”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二虎子那同乡又低低道:“我们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听说京都那边有人过来,是要往靖边去的,上面不让我们避避?”
“嘿,你还别说,这次是避也得避,不避也得避,你当这次来的有什么人,那个衙门啊……”
说到这里,两人好似都受了惊吓,欲盖弥彰的大声讨论着哪家的寡妇、哪楼的姑娘如何如何,匆匆吃完了面付账走人。
乐安稍稍扭转身,余光瞄向两人,那两人做寻常百姓打扮,一身戾气却与那身衣服极不合时宜,身材也较平常人粗壮,一见就是孔武有力的。
乐安对声音一向是敏感,前夜里船上人说话的声音,本来隔着江水,还不怎么有把握听得准,可对应两人说话的内容,便是毋庸置疑了。把两人的身影深深的刻在脑子里,能有机会看到生死大敌的样貌,还真是运气不错,最起码日后知道这两人该是要避开的。
更令乐安惊喜的是,那些人并不知道她的样貌,这样一来,她的逃亡路无疑要顺利很多。
如果……
乐安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闪闪发亮,如果能把身份落实,那她似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想到身份,乐安想起那日拼死护着她的女子,想着那般风华的容貌,现如今已经变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便止不住的心头发酸。
尽管知道那个女子所保护的并不是她,可她终归是被她救了性命,是要承情的。
又一勺子面落到碗里,乐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抬头,小摊老板娘清瘦的脸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哥可是被吓到了?”
乐安顿了顿,才醒悟过来,老板娘怕是以为她被刚刚两人惊吓了,也是,那两人实在长得不像善类,大声吆喝讨论的话又实在匪气十足,她这清秀少年的样子,若说被吓到,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抿唇摇了摇头,那老板娘也只当她是倔强,满眼怜惜的好生宽慰了一番,乐安吃完了面,诚心道了谢,问了镇上土地庙所在,买了纸钱香烛,只说是途中遭劫失了亲人,一连三天焚香祈福,为那个虽只一面之缘,却为她舍了性命的女子……权当是尽分心力。
这番作为其实有些冲动,可若不做什么,她实在心中难安,又思得那日女子叫她小姐,想来是下人身份,这时节怕也难有小姐肯为下人尽心力的,何况还是被追杀的情况下。
果然不出她所料,焚香三日,并没有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今日又点了香,乐安有些惆怅的看着烟雾寥寥升起,一提手边的小包裹,却是准备走了。
最后看了一眼香,乐安狠狠一握拳,自己必须、必须有个新身份。
该死的旧社会,嗷,她要去卖身。
打听了三日,对她这种没有身份,也无法报官回原籍查明出身的情况,也唯有卖身一途,然后能依赖主人家的身份重办路引,不然,没有路引,连城都进不去。
乐安想到这里就咬牙切齿,这个什么没有听说过的大匀朝,你以为听着像大明就是大明了吗,还效仿朱八八搞什么路引,还得她这纯真少女……不,少年,变成黑市人口,落到只能卖身的地步。
“你就是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