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洛阳城已经是多事之秋,即使躲在尚书府中也明显能够感觉得到。
苏永欣已经两天没有在朝上见到皇上了,这是当然的,因为皇上已经不在人世了。宫中对外宣称皇上龙体违和,暂不早朝,这事引起了朝臣们的广泛议论。当然,他们还没有往“死”字上去想,因为皇上的年纪也不是很老,也没有患什么不治之症。
京城的兵马调动更加频繁了,原来被皇帝撤换的一批将领重新回到指挥岗位之上,被皇帝打散的军队有重新合龙之势。一些神秘人物也在近期潜返京城,城中某些特殊场合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整肃和布防。军队打着整顿京城治安的旗号抓了不少人,有的隔离,有的下狱,有的神秘失踪,恐怖气氛越来越浓厚。尚书府也受到了搜查,理由是在押的逃犯被目击进了尚书府,结果由于苏永欣早有准备,没有被查出任何破绽。
朝廷近日出现了重大而频繁的人事调动,新政期间被皇帝提拔起来的人才大多数遭到了贬斥,有的罢官,有的调职,有的明升暗降,而关键的职位则被另一些人掌控。苏永欣则由户部调任工部,虽然是平级,但已经失去了根本的所在。好在苏永欣知道事情的真相,早有觉悟,平静地接受了这次的人事调动。
可是更具恐怖意味的是,京城之内异象层出不穷,比如井枯河干、地动山摇、天外飞石等,同时民间流言四起,有传说朝廷无道,皇帝无德,将有新圣人起而代之,种种异端邪说不一而足,给人的感觉是天下即将大乱。
在这种情况下,躲在尚书府里的黄连梅若雪等人不由得为黄载兴表示担忧。他们不知道黄载兴到底有没有来到洛阳,也不知道有没有见到苏咏春,如果没有见到苏咏春而贸然进城的话,无疑就中了敌人的圈套,可是眼下这种状况,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祈求老天保佑。
忽然有一天苏永欣跑来对梅若雪和黄连说:“糟了,我妹妹没有见到小王爷,小王爷现在已经进京,就在府门之外哭丧。”
哭丧?
梅若雪已经想起,黄载兴的父亲,也就是她自己的生父已经在一月之前去世,作为儿子,黄载兴为父亲服丧也是非常正常的。中国人的习俗向来如此,孝子报丧的时候,经过亲友的家门一定要下马报丧,听说黄载兴和苏永欣两家关系不错,黄载兴路过府门下马报丧也是应尽之礼。而且很有特色的是,此时的孝子不能敲门,只能跪在门外放声痛哭,等家里的人听到哭声派人出来迎接,在门外才能把丧信告诉主人家,因为丧信是不能入家门的。
苏永欣作为黄载兴的世交好友,当然是必须得出门迎接了,而且这是在他的府门之外,至于梅若雪的黄连,他们的身份多有尴尬,所以只在府门后面偷偷地看着。只见黄载兴全身缟素,形容枯憔,颇有几分要节哀的意思,看得黄连心里也怪不好受的。黄载兴身边跟着的人有龙渊,还有另外四五个王府护卫,再后面有十几个御林军跟随。黄载兴一见到苏永欣,哭声顿时提高了八度,一边哭一边向他哭诉父亲去世的情况,因为两家世代交好,希望他挑一个认为合适的时间到京城里的王府去吊唁。然后又痛哭了几声,说:“我奉命入宫见驾,实在不方便在此停留过久,只希望苏兄切记不要忘了这件事!”
然后,黄载兴就在身后御林军的催促下上马,一边哭一边随着御林军向皇宫的方向进发。
三个人回到府中,都对黄载兴莫明其妙的举动感到奇怪。虽然民间非常盛行这种习俗,皇室之人治丧应该有专门的礼仪吧,怎么还这么不成体统呢?而且黄载兴进宫名义上朝见皇帝,即使父丧在身,也应该注重一下仪表观瞻吧,否则吓到了皇帝,被治一个惊驾之罪也不是闹着玩的。一向自诩为精明的黄载兴,怎么会容许自己犯下这样的低级失误呢?
“如果不是失误,而是故意这么做的话,这中间就大有玄机了。”苏永欣若有所思地说:“这可能表示小王爷已经身处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了。也许他已经见过了妹妹,并从她那里知道了皇宫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知道京城无异于龙潭虎穴,还必须要孤身犯险的理由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听苏永欣这么一分析,梅若雪忽然说:“对对,一定是这样!你看他的身后面跟着的那些御林军不停地催促他快点进宫,一定是奉了皇后的意思,负责押送他进宫。那些人只是寻常之辈,三弟身边的龙渊甚至连剑都不用出鞘就可以摆平,之所以没有动手的原因是,一定有什么更要紧的东西落在了杨家的掌控之中。你们看他对苏大人所说的话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呢?”
三个人参详了半天,始终不明白中间有什么含义。后来有一个家丁回来向苏永欣报告,据说他跟踪的结果是,黄载兴一路上不停大哭,完全不理会其他人怪异的眼光,到了岳大学士府门的时候,也和在苏府门口一样,哭了半天,然后又拜访了两三个朝中大员,耽搁了不少时间,完全看不出被皇帝急召入宫的样子。
黄载兴的反常举动引起了黄连的怀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试探着说:“我觉得他是不是暗示我们应该去王府中安排一个吊唁处,以供朝中的官员凭吊已经过世的秦王?”
“为什么呢?”
苏永欣和梅若雪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看,他在一路上的表现,分明就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进京了,至于进京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向朝廷报丧,反倒并不重要了。按理说皇帝召见,虽然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似乎没有必要搞得尽人皆知吧?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苏永欣反复咀嚼着黄连地话:“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到底知道了什么呢?知道皇帝已经驾崩,召他进京是个陷阱吗?”
“恐怕就是这样!”黄连郑重地点点头。
“有道理……他应该知道的,妹妹已经提前两天出城,在必经之路等他,况且我们已经把他的特征都对妹妹说过,他们错过的可能性极低。已经知道皇帝驾崩,还带着少数人深入虎穴,并且大摇大摆地进城,他传达的一定是这个意思。只有更多的人知道他进了皇宫,他自己才更加安全,因为他如果无缘无故的死在皇宫里,朝廷尤其是杨家就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这样的话,咱们就要想好各方面的应对方案,尽最大可能保护小王爷的安全。王府那边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们两个人不方便出面,还是留在家里听信吧!”
苏永欣的年纪虽然不是三人之中最大的,但是官职最高,人生阅历也比较丰富,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那就说明有这么安排的必要,而且他也有独自处理这件事情的能力。可是黄载兴对于黄、梅二人来说是兄弟,又掺杂着多种多样的感情,情况虽然复杂,重要性却毋庸置疑,如今反倒被排除在营救行动之外;苏永欣虽然自称是王府世交,毕竟是外人,反倒自作主张地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对这一安排他们当然不满意。黄连私下里说:“哪,若雪,咱们就这样干等着吗?”
其实梅若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此刻方寸已乱,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有益的。她只是一个江湖游侠,行事举动历来快意恩仇,对于朝廷官场的诈力权术之事一窍不通,听到黄连这样说,她茫然问道:“你说怎么办?”
“依我的意思,大张旗鼓地宣扬只是一个治标之法,不如下一剂猛药,使他们不得不放三弟出宫。”
“猛药?”
梅若雪的心一哆嗦,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都已经叫人心惊肉跳了,还要下什么样的猛药?希望到时候别用药过猛,把三弟的命给搭上。
“是啊,只有猛药才能治得了沉疴。我们虽然大张旗鼓地宣扬三弟奉皇帝之命进了皇宫,也只能在一时半刻令他们不敢下手,但如果事出必要,他们也会随便找一个借口除掉三弟,以绝后顾之忧。只要把三弟杀了,就不会再有人和他们争夺皇位,即使会招致一些人的质疑,也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除非把三弟的生死与他们皇位的得失联系在一起,才能使三弟身在虎穴中而稳如泰山。”
“如何联系在一起?”
黄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梅若雪。
梅若雪若有所悟地说:“难道说……我?”
“不错,就是你。你亲眼看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亲耳听到了他们朗读传位诏书,还亲自得到了皇帝写给宗人府的三弟认祖归宗的圣旨,这就是我所说的猛药。你现在就把你所听到的传位诏书一字不差地写下来,再把从宗人府手中抢回来的圣旨照抄一遍,要是能把玉玺描下来那就更妙了。你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送到皇宫里,只要让皇后、宁国夫人和大将军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亲眼看到,你就完成任务了。”
梅若雪想不到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其貌不扬,做起事来竟是这样不拘一格。梅若雪捏了捏手中的圣旨,它和传位诏书一样,都是重量级法宝,一旦祭出来必会伤人,否则绝不能回匣。依照现在的情况,要想伤杨家人基本是不可能的,到最后无疑都会伤到黄载兴的身上——此法绝不可行。
黄连看出了梅若雪的顾虑,连忙解释道:“话是这样说,咱们当然不是真的要拿出来示众,只是要让他们知道有这样一件法宝。如果三弟能安全离开京城,这两样东西永远都不会出现,如果三弟有什么损伤,它们就会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不出匣的法宝永远是最具威力的。”
“就算我写了,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明白咱们的意图,如果他们把咱们的意图搞错了,岂不是会……”
黄连伸出食指轻轻摇动,打断了梅若雪的顾虑,说道:“他们都是聪明人,不用咱们多说,看了这两样东西就会明白咱们的意思,说多了反倒显得咱们没水平。”
梅若雪将信将疑,虽然很想和苏永欣商量一下,无奈他已经走了。现在黄连一个劲儿地催她行动,梅若雪最后终于下决心赌这一把,相信黄连在这种大事上不会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