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雪在囚室之内安之若素,因为早在她决定要离开日月宫,离开司徒明日的时候,就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现在的她已经无法面对生父所代表的那个家族,自己又无法容忍再留在司徒明日所代表的另一个家族之中,天下虽大,已经几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被关在囚室里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司徒明日把梅若雪监禁起来,除了送饭的人以外,严禁其他人接近。当然把她关押起来并不是目的,他还是希望她的态度有所转变,不再持敌对的立场,毕竟他们原来就是和睦的一家人,发生巨大转变是在梅若雪知道真相以后。所以司徒明日也派了不少梅若雪熟识的人去幽室中劝说她回心转意。
第一个被派去的人,是梅若雪的家仆来西。自从知道小姐触怒了宫主被关之后,来西就急得不得了,公主临终前嘱咐他无论如何也要尽全力保护小姐的安全,现在小姐有难而不管不顾,那就是辜负了公主的重托。司徒明日告诉他只要能劝得梅若雪回心转意,她还可以享受之前所受到的一切待遇,婚约之类的可以另议。
“来叔!我一直以为你只忠于我娘,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听从他人的摆布。司徒明日他是外人,并不是你的主人,他叫你来劝我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怎么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辞呢?”
来西被梅若雪一顿数落,却并没有生气,在他看来,梅若雪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保护孩子,孩子总是要耍耍孩子脾气的。他等梅若雪发泄完之后,才心平气和地说:“小姐,听老奴的劝吧,不要和宫主作对,要不然最后吃亏的会是你自己。公主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所说的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在公主看来,没有任何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什么尊严、气节、自由,失去了生命都是假的。”
梅若雪心中好生惭愧,来叔所做的一切看来都是为自己着想,自己反倒对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可是,他要我回心转意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毫无代价地留我一命,而是要我屈服。他希望我做的事,就是不计任何代价地协助他推翻朝廷,光复大明皇朝。可是你应该知道,我爹就是当今的秦王,所谓的朝廷,其实就是我爹所在的朝廷。他要我做的事,其实是要我帮助我娘家里的人去对付我爹家里的人,你说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去做有悖天伦的事情呢?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我娘的在天之灵恐怕会为我感到悲哀的。”
来西对这些事的内情的确不能说一点儿都不知道,但是为了保护梅若雪,他选择了沉默。现在这种内情对梅若雪造成了致命的困扰,他的任何解释都失去了意义,劝说行动失败。其实对他来说,与其让梅若雪迫于压力而背弃自己做人的准则,他更希望小姐抗争到底。
在司徒家为奴这么多年,他对于人心的理解比正常人更加深刻:如果在这关键的时刻屈服,那么司徒明日的不合理的要求将与日俱增,迟早有一天会压得小姐喘不过气来而再次选择背离,到那个时候失去的会更多;而像现在这样以死抗争,司徒明日绝不会贸然置小姐于死地,因为这对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培养人才的他们来说,实在有些可惜。梅若雪对司徒明日的不合作态度,与当年公主司徒守晴对老主以死抗争保全自己和小姐的坚决态度,实在是如出一辙。来西从梅若雪身上看到了公主当年的影子。
来西之后被派来的是司徒明月。
本来司徒明月在父丧过后已经被送回秦淮老家,又被哥哥司徒明日急切地招了回来。当然,她听到的消息是梅若雪背叛了司徒家,投向了罪恶的朝廷,因此而被关了起来。司徒明月与梅若雪感情至厚,而且心地单纯的她绝不会想到事情会有那么复杂的内幕,所以她的直觉印象就是梅若雪与大哥吵架闹矛盾,大哥一气之下把梅若雪关了起来,现在没办法下台,所以只好让她这个妹妹来当中间人调解一下。
然而到了囚室之后,司徒明月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大哥与梅若雪之间的确存相当大的分歧,这分歧是来自二人不同的理念,经过一个极其严重的事件而引发了严重的冲突,而她被要求做的居然是劝说梅若雪屈从于大哥的权威之下。
司徒明月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女,自幼生活在水上,为了衣食而劳碌,对于大家族内部的争权夺势有着本能的反感。只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和她有着血缘之亲的人,她不希望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可是她也看出在日月宫里,大哥的权威是无可与抗的,权衡利弊之后,她决定劝说梅若雪屈服。
梅若雪对司徒明月的到来颇感意外,同时也看到了司徒明日要她屈服的决心,她就知道她的生命安全暂时得到了保证。而且司徒明月的说法与来西的说法大致一样,都是劝她暂时屈服,免吃眼前之亏,至于分歧则以后再进行弥合。他们的好意梅若雪自然是心领的,只是事关生存意义的重要关头,坚决的意志是她保全自己的唯一支柱,一旦屈服,她的存在将失去意义,所以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坚持?”
司徒明月不解地问道。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面,规矩是他定的,我只能选择参加或者不参加。参加了,我就成了他的人,今后都得听他的话,不能反对;不参加,我就必须被关在这里,一步都不能离开。当然了,这游戏并不是输赢就可以了结的,那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这道理你是不会明白的,明月!”
“那就听他的话吧,他毕竟是大哥!”
梅若雪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知道知道司徒明月思虑单纯,说大道理她是不能理解的,只能动之以情。她警觉地听了听囚室的周围,似乎没有人在偷听之后,但是直觉告诉她司徒明日一定在什么地方用什么不寻常的手段监听着囚室里的一举一动。她用力地抓着明月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明月,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紧记,就算现在不能理解也不要紧。你听好了!你要小心司徒明日这个人,他是一个有魄力,有心计,有胆识的人。为了复国大业,他可以利用任何人任何事——亲情、友情、爱情。这些对于一个人来说虽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一旦与他的复国大业发生了冲突,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至于你,因为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当然不会像现在对待我一样,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抛出,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一切。司徒明日的心思很重,容不得手下的人背叛,所以你要把这些牢牢地记在心里,千万不要被他看出来。找一个恰当的时机离开他,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至于我,将来如果有幸能够活着离开这里,那么我们对月所发的誓言依然有效,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任何时候都要守望相助。”
司徒明月欲言又止,她很想问一个究竟,可是看到梅若雪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又问不出个所以来。梅若雪高声对她说道:“你走吧!不要妄想我会屈服在那个人的淫威之下。在任何情况下都忘不了利用身边的女人,他的能耐看来也仅此而已,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拿点儿新鲜的手段出来,不要再做一些让我发笑的事!”
司徒明月被梅若雪推推搡搡地赶出了囚室,脸上写满了茫然。但是她并不傻,她知道梅若雪这么做,完全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用意当然是要保护她。想到一家人之间要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爱意,她就感到莫名的窒息,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个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从这之后数日之内,梅若雪得到了少有的安静时光,她闲来无事,每天在囚室里练习武艺,这里没有人打扰,没有事要做,吃饭有人送,真是个练武的绝佳场所。梅若雪这么做固然是为了练习武艺,但其中不乏向司徒明日作态的意思,她以这种安之若素的姿态,表达无声的抗拒。
可是安闲没有持续多久,司徒明日就又派来了说客,这次的说客很特别,因为来的有三个人。前面的那个人是她的师兄常林,他是真牌的说客,而后面的那两个女人却不认识,看样子只是随从。
常林是刚从外面回到教中,才被教主司徒明日告知梅若雪叛变的事情,一刻也没敢耽搁,就赶到了这里。一看到被囚在此的梅若雪,他的心里非常不好受,劈面就问:“师妹,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了?”
梅若雪知道常林和她虽然很亲近,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他任阴阳教的总管也只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物,和日月宫的复国计划扯不上任何关系,所以不想把他扯进她和司徒明日的国仇家恨里面来。面对常林好意的询问,梅若雪冷冷地说:“和你没关系!”
常林满腔热情换来了一盆冷水,心里非常不爽,但又不能不管,忍着怒火说:“什么没关系?我们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我又是你师兄,你出了事怎么能没我的关系呢?”
“那么你能把我从这囚室里救出去吗?”
“这个……”常林迟疑道:“我会去求求教主,看他能不能宽容……”
“那就免谈了,你回吧!”
梅若雪的不近情理使得常林难以忍受,怒道:“好吧好吧,算你有种!你有本事就一辈子不要跟我说话,你的事我也懒得管,最多师父那里我多磕几个头。告辞了!”
常林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囚室,连教主那里都没回话,径自离开了日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