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黄德鑫不知道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声音,还是回光返照,竟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拿着匕首正要行刺他,房间里的其他人竟然一个也拦不住。
这女子的样子……
“慢!”
黄载兴见父王居然醒过来了,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说道:“先别动手,你娘和我父王之间有什么仇,你总得跟我们说清楚吧?如今我父王醒了,你们正好当面对质。”
梅若雪见黄德鑫人醒过来了,也不便再强行杀人,她看着黄德鑫,听他有什么说的。
黄德鑫用衰微的声音问道:“姑娘,你娘的名字是不是叫作司徒守晴?”
梅若雪一愣,这人如何知道娘的名字?但随即便醒悟过来,他是娘的仇人,当然会记得娘的名字,于是冷笑道:“不错,你总算还记得这个名字。我今天是来替我娘报仇的。”
“仇人?”
黄德鑫愕然道:“什么仇人?你娘死了吗?”
梅若雪恨道:“我娘虽然死了,她临终前还念念不忘你这个仇人,她叫我一定要来找你!”
黄德鑫大恸,颤声喊道:“守晴,你终于还是没有等我,不过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他情绪激荡之下,竟是没有听到梅若雪的后半句话。
“不错,你很快就要下去找我娘谢罪了,我亲自送你去!”
梅若雪挥起手中的匕首便往下刺。
黄德鑫大惊失色,喊道:“且慢!你要干什么?难道你竟要弑父不成?”
“弑父”二字竟然比一切解释都更有力量,梅若雪的匕首便没有落下去。
父亲?
这个字眼听起来是那么熟悉,但是在脑海里却没有丝毫印象。从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的人,那个午夜梦回时时喊出的名字,就是眼前这个本来应该是母亲仇人的人吗?这个垂死之人,就是母亲恨了一生的男人吗?梅若雪脑海里顿时乱了套。不但是她,房间里的人都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王妃缓缓地走过来,仔细地凝视着梅若雪,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太像了,绝对错不了的。”
梅若雪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王妃很镇定地说道:“我说你和你娘司徒守晴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你的确是王爷留落在江湖的亲生女儿。”
梅若雪如遭雷击,转过头去看着黄载兴,此刻的黄载兴比她还要震憾,他们二人被命运的当头一棒打得目瞪口呆。
“不……不可能!”
梅若雪歇斯底里地喊着,她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不但是因为长期以来她心心念念地想着为母亲复仇,而今才知道所谓的仇人竟是生身之父,更重要的,这个人竟然是他的父亲。梅若雪抛下匕首,蹲在地上抱头无语。她的情绪在发泄一通之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她在想这可能是一个误会,也许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说法,事实未必如此。想到这里,她竟然笑了,只是笑得极其不自然:“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黄德鑫一眼看到梅若雪别在腰间的玉箫,顿时两眼放光,在王妃的扶持下挣扎着爬起来,指着玉箫说:“那杆箫,就是我送给你娘的信物,兴儿!”
黄载兴应道:“孩儿在这里!”
“你过来!”
黄载兴穴道被点,虽然签应着,身体却无法动弹,无奈地看了看梅若雪。梅若雪把黄载兴和龙渊的穴道都给解开。黄载兴来到父亲的床前,黄德鑫说:“取纸和印泥来!”
早有人把这两者从书房里取来,放在桌子上。黄德鑫又说:“把箫拿过来,找到箫杆上面头发粗细的缕纹,把印泥涂在面,擦净外表,在纸上滚一下,看看出会出什么字?”
“字?”
梅若雪觉得有些好奇,黄德鑫说的那个花纹她也见到过,就像鬼画符一样,哪里是什么字了?不过当黄载兴照做之后,梅若雪往纸上一看,果然有一大篆,梅若雪认识此字为‘惜’。
“惜?”
黄载兴迟疑地说道。
“不错!惜别之惜。墙上也挂着一杆箫,你也拿下来照做一次!”
梅若雪抬头一看,墙上果然挂着一杆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箫,刚进来的时候只顾着报仇,所以没有留意。黄载兴依例照做。
这一次笔划繁杂,梅若雪却不认得了。黄载兴认得这是一个音同形异之字,晨曦之曦。只是这两杆箫虽然古怪,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黄德鑫把两杆玉箫拿在手中,悉心地抚摸着,一边说道:“孩子,这是我送给你娘的信物,因为你娘生前喜欢吹箫,所以我就打了两杆箫送给他,还把给你取的名字刻在上面。我们皇家起名字是有一定规则,不是乱来的。从太祖皇帝那一代起,就以‘弘祖德载业承基,行圣化安邦定国’为世系,每一字代表一个世代。比如我这一代人的名字当中第一个字是‘德’字,所以我们就是德字辈的人。你们这一代是载字辈的人,儿子名字的第一个字是‘载’,女儿名字的第一个字是‘在’。名字的第二个字里面,必含有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政之一,你这一代轮到日字,所以你有一个姐姐,名叫黄在春,如今已经出嫁。你当时还在你娘的腹中,所以我们决定给你取名为西,如果是儿子,就叫‘黄载曦’,如果是女儿,就叫‘黄在惜’。可惜你娘在你没有出世之前就离开了王府,从此流落江湖,所以我一眼都没有见过你。后来你娘派人把这杆刻有‘曦’字的箫送回了王府,我就知道她生的是个女儿,名叫黄在惜。”
梅若雪听过之后,细细地一品味,说得居然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小的时候母亲也曾经在不经意间叫过自己“惜儿”,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在叫仆人来西呢。
黄德鑫向孙子黄业熙招招手,黄业熙来到爷爷跟前,黄德鑫拉着他的手对梅若雪说:“这是你大哥的儿子,是你的亲侄子,叫黄业熙。乖孙,来,给姑姑磕头!”
黄业熙尚不懂事,爷爷叫磕头就磕头。梅若雪此时心乱如麻,完全听不到黄德鑫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些花哨的影子在眼前晃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摇晃。这种感觉晕头上脑,一股烦恶之感在胸臆中左右冲突,始终找不到渲泄口。这种感觉到达极致的时候,梅若雪仰天长嘶,撕心裂肺。两股血水从眼眶里流淌而下,梅若雪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一阵奇异的血红之色晃过,顿时失去了知觉。
黄载兴目瞪口呆,瘫坐在父亲的病床之前,龙渊站在那里呆若木鸡。黄德鑫想不到竟然能够在弥留之际见到所有的亲人,更想不到刚刚相见的女儿会作如此情态,大喜大悲之下,盍然而逝,驾鹤西归。
其他人眼见变故陡生,立刻荒作一团,不知所措。世子黄载昭陡逢变故,虽惊不乱。他先让人把不省人事的梅若雪抬到别的房间悉心调养,又安抚悲痛欲绝的母弟,然后才收殓起灵,并派人向朝廷上报。
由于世子多年参与军政,根基已经稳固,权力过渡风平浪静,秦国没有造成****。黄载兴伤心过度,神情有些恍忽,说话不知所云,行事近乎失态,被黄载昭命专人负责看护调理。但是最另人不放心的,就是秦王临终所认女儿梅若雪,竟然昏迷旬月,竟日不醒。大夫经过多方诊断,认为她是急怒攻心引至的昏迷,但内在的原因是病人心如死灰,毫无求生的意志。这种情况除了靠病人的意志之外,医生是束手无策的。
两日之后,黄载兴的神智有所好转,虽然他也曾在命运的打击下倒地,但毕竟是一个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圣人说“成事不说,往事不谏,既往不咎”,这件事虽然是做错了,但是在做之前并不知道这是错的,做的时候也没有谁觉得那是不对的,那么即使最后是错的,那也是命运的捉弄,不用为此放弃做人的信念。只是以后如何相处,他既不能和别人说,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心中很是苦恼。
现在所有人都在为世子接管军政大权和秦王的丧礼忙碌,只有黄载兴一人是最为轻闲的,除了每天依礼为父王守灵之外,其余事情一概不理。有时会溜进梅若雪沉睡的房间,看一看她有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毕竟导致她受到如此重创的这件事,黄载兴不是没有半点责任的。
对于梅若雪由一个路人变成姐姐,再由姐姐变成爱人,最后再由爱人变成亲人这件事,黄载兴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现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是如何面对一时不好说。另外,他作为男人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梅若雪是不是能够接受,这就很难说了。医生不是说她所以一直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失去了求生的意志,看来她自己是无法打开这个心结了。
怎么办呢?
怎么才能让她明白活下来比任何事都重要这个道理呢?黄载兴一抬头,看到挂在床头的玉箫,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这件不能够诉任何人的事情固然无法明着说出来,但是两个精于音律的人可以用箫声传达心意。虽然接照制度,在父丧期间是不可以大兴礼乐的,可是面对此情此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也就顾不得许多了。黄载兴取下玉箫,轻轻地吹了起来。
自从知道她这杆箫里面藏有暗器之后,黄载兴才明白为什么每次听到她吹箫都会觉得箫声怪异了,那是因为心中有根刺的缘故。如今那根旧刺已经随着仇恨的消失而被拔出,可是一根新刺却又随着禁忌的产生而出现。什么时候那个禁忌不再成为死结了,也许她就会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