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座落于长安城以南,绵延百余里,山中树木荫翳,深处数十里不见人烟,日月宫就在其中深处。在终南山北面的山脚下,有一无名小溪,沿溪半余里,有一座望安亭。亭东一里处有一座不大的坟墓,坟墓周围种满了菊花,开得正旺。坟墓看起来年代久远,却十分干净整洁,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
墓碑无名。
离墓不远,有三间精致竹舍,周围摆满了四季兰。竹舍前的竹架上拴着一匹黑斑马,马汗出如注,灰土满身,看来是刚经过长途的跋涉。竹舍之内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在说话:“小姐总算是回来了!从前天起我就一直在等着您回来。您虽然在江湖上行走,常年居无定所,不过小姐是大孝之人,每年的九月,您一定会回来拜祭公主,并且一住就是大半月。老奴我一年之内也只有这几天才能见到小姐,和小姐说说话……”
“一直以来都要您看守着我娘的墓,真是辛苦您了,来叔!”
“哪里,哪里?能够为公主守墓,是老奴莫大的荣幸。”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早都预备好了。”
“那咱们就走吧!”
说着竹舍的门“吱——”地一响,从里面走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人年过二八,俏丽无俦,一身白衣欺霜赛雪,正是恢复女装之后的梅若雪,梅若雪身后的人乃是老仆来西。梅若雪千里迢迢从京城回到终南山,就是为了在九月初九这一天给母亲扫墓祭奠,这一天正是母亲的祭日。
来叔捧上干鲜果品,端起自家酿造的菊花酒递到梅若雪手中,梅若雪跪在墓前,说了一些思念的话,把酒洒在地上,叩头。礼毕之后,梅若雪让来叔先回家,自己要到望安亭上呆一会儿。
望着哗哗远去的流水,梅若雪心绪不宁。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心中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母亲身为前朝的公主,却不能和祖父葬在一起,非要单独分出来葬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溪边?后来长大了,也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母亲是未嫁公主,死后不能葬入祖地,也不能署名,更何况做出未嫁有女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来?梅若雪曾经试着问过其他人生父的事,别人都是绝口不提,她也就明白这件事在家族中是一个禁忌,只是事关生身父亲,如果不弄清楚的话将是一块心病。后来被问得急了,舅舅只说生父已死,而害死她母亲的仇人就是住在长安城里的秦王。
随着年纪的增加,为母报仇的欲念越来越强烈,只恨自己功夫低微,不敢轻举妄动。通过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经验,梅若雪知道秦王府之中养着不少武林高手,龙渊就是其中之一。如今趁着龙渊不在长安,正好可以乘机行刺,以报此仇。
但是一想到龙渊,立刻就想起了黄载兴,自那天之后,“三弟”这个称呼都已经不合适了,又怎么能对他的父亲下得去手呢?可是如果不报此仇,将来如何面对九泉下的母亲?罢!罢!罢!杀了老贼之后,再到他面前请罪,到时候随他怎么处置都毫无怨言,更何况未必可以活着离开秦王府?
想到这里,梅若雪没有告诉任何人,下了望安亭,在太阳落山之前,一个人进了长安城。长安是前朝国都,论繁华不次于本朝国都洛阳,秦王府所在地就是前朝摄政王府旧址。梅若雪无数次徘徊在这座府院之外,只因师父和舅舅言犹在耳的告诫,才一次次忍了下来。最近数月之中,几经生死,深悟生命脆弱,生死无常的道理,对于复仇的意念却更加执着,生怕一旦死去,母亲的大仇将永远冤沉海底。
梅若雪悄悄地潜入秦王府,避过巡逻队,到处摸索着秦王的房间。谁知道今夜秦王府的气氛怪异,很多房间都明灯高挂,照如白昼,下人不停地忙碌着,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梅若雪顺着下人出入的方向找下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挤满人的大厅,厅里的人神情凝重,时或有人交头接耳,却没人敢高声说话。
正厅西间也是灯火通明,梅若雪潜至窗下侧耳倾听。只听里面一个苍老衰微的声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下!”
“是,王爷,奴婢告退!”
两个侍女躬身退下。
一听里面之人就是秦王,梅若雪心中激动不已。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老贼害死母亲这么多年,今天才算第一次见到仇人的真面目。娘啊,您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大仇得报!梅若雪捅破了窗纸,向屋里一看,室内陈设华丽,精致典雅,不愧是侯门王府雍容大气。室内并无其他人,只有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脸色腊黄,呼吸不顺,看样子是得了重病。从情理上判断这应该就是老贼秦王黄德鑫,他得了重病,家里人前来看病,在大厅等候老贼的传唤。老贼身体乏了,支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清静一下。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现在只有老贼一个人,行刺也相对容易一些。
梅若雪暗运内劲,轻轻震断窗栓,翻身进了内室,轻轻地走近床边。就在这时,寝室的门帘忽然被挑开,人影一晃而入,紧跟着剑气扑面而来。梅若雪用玉箫格开,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黄载兴的贴身侍卫龙渊。
梅若雪大吃一惊,她本以为龙渊此时应该随黄载兴在洛阳为皇帝筹划朝政之事,怎么会在此出现?既然龙渊在这里,那么黄载兴应该也在这里了,一想到黄载兴,梅若雪的心为之一动,招数就有些散乱,龙渊乘此时机加紧进招,大占上风。
多日不曾交手,梅若雪的功夫与日俱增,当天一招败在龙渊手下的她,如今已经可以支持很长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就算如此,二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大到龙渊一直都是稳站上风。梅若雪虽然还可以支持不败,却已居于下风。梅若雪被龙渊一步步逼到了墙角,眼见就要落败,紧要关头,梅若雪把玉箫一横,对准黄载兴,随手在玉箫上一按,一道好像绣花针一样的细微的疾风向他射过去。
这是梅若雪的暗器梅花针,平时装在箫里,危急之时才用,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当然这针是绝对伤不到黄载兴的,因为她已经调整了准头,可是危急之中龙渊怎么能够分辨得清?他大叫一声“不好”,合身扑向黄载兴,在疾风将即身的时候用剑尖将暗器打飞,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了他免受暗器所伤。
黄载兴没有学过功夫,耳力目力和正常人一样,所以直到龙渊扑向自己的时候,这才恍然惊觉,但这时危机已经过去了。他的危机是过去了,龙渊的危机却刚刚到来。梅若雪这一招“围魏救赵”之计用得非常精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危局,而且造成了龙渊身法的破绽,如影随形地缠了上去,箫杆轻点龙渊背部的要穴。龙渊背部一麻,知道已经着了梅若雪的道,好在梅若雪这一招为求得手临时发出,力道有些不足。他正准备强运真气冲破被点中之穴,哪知道梅若雪一招得手,连点他身上十多处大穴,龙渊再神勇,毕竟也是一个人类,要穴被制之后,顿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龙渊暗暗后悔,梅若雪这一招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当初联手制伏杨孤鸿的时候就曾经用过,自己明知梅若雪点穴功夫奇绝,却未能提前防范,以致中了算计。堂堂的一代剑神,第一次好像一个江湖毛贼一样被人制住了穴道。
也许是觉得偷袭这种手段并不是那么正大光明吧,梅若雪既不敢正面看着龙渊,也不敢看黄载兴,背向着他二人,面对着躺在床上的黄德鑫,喊道:“老贼,我要替我娘报仇,你拿命来吧!”
梅若雪从怀中拔出一柄致的匕首,望准黄德鑫的心口便刺。黄载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梅若雪身边,一把抓住她持刃的手,哀求道:“不要!”
梅若雪毫无防范,促不及防之下被黄载兴抓住了手腕,顿时涨红了脸,喊道:“你放开!我要杀了这老贼!”
黄载兴怎么可能会放手?他一边抓住她的手腕,一边说:“他是我父王!”
梅若雪瞠目说道:“可是这个老贼……他……他害了我娘一生,我娘临终前都还在为此事怀恨在心,我怎么能就此罢手呢?”
黄载兴知道恩怨情仇之事,是很难用道理来说清楚的,除了动之以情,其他的一切都是枉然。于是黄载兴站在了梅若雪和黄德鑫之间,饱含深情地说:“就算为了我们的将来……无论如何,请你放过我父王这一次。你看他如今已经是药石无灵,医生说无论如何也活不过今晚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你不杀他,也没有什么分别了,所差者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命。所以,求求你,让父王听天由命吧!”
王妃、世子黄载昭、世子妃等人知道龙渊一被制伏,这个王府里再也没有能敌得住她的人,所以谁都没有轻举妄动,静观其变。既然黄载兴与她有这样的交情,便希望他可以将她说服。
梅若雪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形,瓶瓶罐罐摆了一屋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味,看来果然如黄载兴所说,秦王黄德鑫病得很严重。有心放过他这一马,但一想到母亲临终前苦恨的情形,心中莫名的仇恨又被勾起。她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不手刃此人,我母亲如何能死得瞑目?”
黄载兴明知道这事很难以理说清楚,但在情又不能看着父亲被人手刃,便张开双臂,挺起胸膛说道:“上一代一人的恩怨,那是他们的事,我们做晚辈的很难分清楚。如果你非要报仇的话,那就冲我来吧!”
“好!”
梅若雪一狠心,把匕首架在了黄载兴的脖子上,连使了两次力,终究没有刺下去。她紧咬牙关,半天说道:“你……我下不了手!”
梅若雪掉转匕首,用柄砸中了黄载兴的穴道,轻轻把他推开。梅若雪来到床前,望着还在昏迷中的黄德鑫,就要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