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垂首站立,原先打门帘的绿裙宫女走了进来,笑道:“卯时还要拜祭宗庙,娘娘已然歇下了。姑娘请跟我来。”一边说一边将薛瑶让进暖阁旁的小间,拿来要补的孔雀裘,又道:“奴婢叫春妮,姑娘看看差什么,只管告诉奴婢。”
薛瑶道谢,含笑坐了下来,拿过孔雀裘度其经纬走势,将烫破之处用小绷子绷住,拿过针线细细织补起来。
暖阁内,周贵妃坐在椅上,任燕儿替她卸下头上钗环,转了转脖子,叹道:“幸亏中途还让回宫,不然戴这些劳什子一整天,明儿脖子只怕就全僵了。”
燕儿抿嘴一笑,将卸下的钗环放进梳妆匣子里,莲依扶周贵妃在榻上躺下,坐在脚踏上轻轻给她捶腿。
周贵妃突然道:“你方才话没说完,接着说。”
燕儿和莲依互望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莲依想了想,轻声道:“一更的时候,因殿上表演杂耍,原先坐在后面的娘娘们便都向拥了些,林嫔和娘娘挨得最近,手里抱着手炉,不过,用狐裘包着呢。”
周贵妃叹了口气:“她比我小了十好几岁,是新进宫的嫔妃,皇上正宠得紧呢,犯不着使这种下作手段。再说,她也与我没什么过节……”
燕儿也笑道:“娘娘佛爷似的人,与谁有过节呢?就怕她受人挑拨,被人当枪使。”
周贵妃瞪了她一眼,向门口望去,燕儿忙笑道:“暖阁外有春妮守着呢,这丫头嘴最紧,娘娘尽管放心。”一边说,一边收拾停当,也坐到脚踏边,轻声道:“林嫔娘娘进宫也四年了呢,纵然皇上宠她,可惜肚子不争气,这几年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如今见安王爷立了大功,皇上又赏了娘娘孔雀裘,估计心里也难过得紧。”
莲依掩嘴笑道:“说起这件褂子,我倒恍惚听人说过,林嫔娘娘问皇上讨过好几次,皇上也没赏她,谁曾想竟赏给咱们娘娘了。”
周贵妃啐了她一口,笑道:“你倒是个人精儿,这天下有什么话都被你听了去!”既谈起孔雀裘,心中一动,抬高声音问道:“衣服补得怎么样了?一会儿等着穿,还来得及么?”
春妮忙挑开珠帘进来回道:“回娘娘,薛姑娘说不碍事儿,还来得赢。”
周贵妃点头叹道:“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连针线上的娘子们都说补不了,她一个小孩子家竟不动声色,真是难得。这天寒地冻的,你备些茶水点心送过去。”
春妮应了声是,垂首退了出去。
黎明时分,御花园外西南角的小石子路上,几盏宫灯大亮,萧一鹤脚步略显虚浮,扶在贴身内侍安文的肩上,跌跌撞撞地走着。
大年初一的凌晨,各皇子应分别向各自母妃请安,再往皇后.宫中请安,这是南燕皇室一千多年来传下的规矩。萧一鹤刚刚从母妃宫中出来,准备抄个近路到皇后的宝毓宫。谁知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整个皇宫最偏僻冷落的地方。
刚刚下了一场雪,没有一丝风,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萧一鹤却觉得躁,好象有一团火,要从身体里面烧出来。他烦闷地扯了狐裘披风的领子,脚踩在雪地里的一块小石子上,踉跄了一下。
安文怕他跌倒,连忙紧紧将他抱住,四处打量了一下,下巴微扬,对着前面的一个小太监道:“去,在那个石凳上铺上锦褥,我扶王爷过去坐会儿。”
萧一鹤被扶着坐下来,只觉得胸中酒意翻涌,昏昏沉沉间,听到安文悄声咕哝道:“怎么醉成这个子样,今天的酒喝得不算多啊。”
萧一鹤苦笑,是不算多,不过一小坛“三步醉”而已!
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王爷,王爷,要不……您在这儿略坐一坐,奴婢叫他们抬肩舆过来?”
萧一鹤侧过脸,柔和昏黄的灯光下,安文眉清目秀的脸显得格外诱人,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微红的脸水嫩得让人有想咬一口的冲动。
口干舌躁,沸腾的热血叫嚣着涌上头顶,萧一鹤慢慢凑过去,在距那张脸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安文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那里,只觉得眼前那双凤目亮得惊人,每一下呼吸都拂在脸上,带着灼人的热气,还有些许冲动和压抑的欲望。
安文欲哭无泪。这是怎么了?王爷他……素来不好这一口啊!
沙的一声轻响,树枝上的积雪在头顶落下,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积雪落入微微散开的领口,化做冰冷的雪水沿着后背滑落。萧一鹤立时清醒了几分,将手捂到嘴上轻咳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淡淡道:
“你们都别跟着,本王过去随便走走。”
他向前走了几步,跨过石桥,一丝微风拂面,带来阵阵寒香,萧一鹤举目四望,只见不远处种着几百株红梅,映着清冷的雪光,那朵朵梅花红得有如胭脂一般,说不出的娇媚喜人。
萧一鹤连忙快走几步,忽听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只当是值夜的太监,也懒得避。他喝酒后头轻脚重,身上热得难受,将狐皮披风脱了犹自不够,便靠着假山握了一把雪贴在脸上。
只听一人哀求道:“哥儿,这天寒地冻的,你若着了风寒,薛姑娘该何等难受!不过是有个娘娘唤她去做点针线,天亮前一定回来,您这样不是让林公公为难吗?咱们回吧,啊?听话。”
萧一鹤听到薛姑娘三个字,脑子里清醒了点,探出头去。
此时大雪刚过,天地间一片雪白,虽还没有天亮,白雪反射之下,将来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见走在前面之人身量还小,穿着青布棉袍,因走得甚急,黑亮的及腰长发随着微风轻舞。雪光照在他如白玉般润泽的脸上,如鸦翅般的长眉间,一颗朱砂痔好似雪中红梅一般透着说不出的妖艳娇媚。
还有那隐隐泛着水光的唇……
萧一鹤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身体里似有漫天大火要将他烧个干净,明明知道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好象有钻进去一只叫春的猫,一丝丝酥麻从下腹升腾而起,只想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又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怜爱。
苏秦紧紧攥着萧冲的手,想把他拉回去。此时已快卯时,从秀春宫回冷霞宫并不止一条路,没准此时回去,薛姑娘正倚在门口焦急着等着他们呢!
可萧冲平时虽看着柔顺,犯起倔来力气却大得惊人,苏秦又不敢使出十分力道迫他,两人就拉扯起来,忽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悄然转出一个人。
这人紫衣金冠,穿着团龙祥云锦绣朝服,腰间系着玉带,映着雪光,原本俊秀的脸显得格外阴森,而微挑的凤目里却有两簇火苗在跳动,眼光灼热得似乎要把人烧出两个洞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秦王,苏秦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一扯萧冲的胳膊,拉着他一起跪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