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干净儒雅的爹,是遭受怎样不堪的折侮,才以这般落魄的惨境离开?
爹衣服残破不堪,可以看出是在遭受极大痛苦时,自己撞在墙上、地上而磨破的。
头发散乱,鲜血滴落的地方,结成了痂,混着泥土,狼狈不堪。两只眼睛微睁着,暗淡的眸上,还蒙着一层血气,浑浊不清。
爹的胸口,正中心脏位置,还插着一柄匕首,身边有一大滩血迹,已经凝固,留下一片暗红。
整个书房,地上,书桌上,墙上,全都沾满了爹的血,整个书房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我几欲呕吐,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残破不堪,死相惨状的人,是我一直最想亲近的爹。
心似被千斤顶碾过,一片血肉模糊。
我呆立在那里,颓然跌下。不知为何,却没有哭,只感觉到处都痛,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猩红。
翠儿哭着进来,“少爷。。少爷你说句话。”
“少爷你怎么了?”
声音似从遥远处传来,听的不真切。
翠儿的哭声,时而远时而近,飘飘忽忽。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小时候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进脑子。记忆中,爹从来不抱我,也不看着我。我却喜欢粘着爹。整日像个尾巴似地跟着爹。
后来爹无奈,请了文师傅教我琴棋书画,文师傅说爹不喜欢不学无术的孩子,只要我认真学好功课,爹便会喜欢我。
我便努力学习,冬天的时候,我弹琴弹的手指都磨破了,也不放弃,只为了得到爹的喜爱。
记得有一年,七皇子来府作客,与我起了争执,我失手将他推进府中的河里,为此爹罚我跪了一夜。
夜里李婶偷偷要给我棉被,我固执的不肯要。第二日就得了伤寒,发了高烧。
李婶熬了药,我怎么也不肯吃,李婶无奈,将爹喊来了。
那是爹第一次主动靠近我,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我的额头,然后眉头深皱,“怎么这么烫,李婶快将药端来。”
爹第一次亲自喂我吃药,也是唯一一次,平日里最怕苦的我,那一刻,却甘之如饴。那个时候我祈祷着,我的病不要那么快好。
后来为了吸引爹的注意,故意吹一夜的风,想生病博得爹的注意,却再也没生病,体质好的出奇。
还有那年,娘忌辰,爹让李婶做了三盘桂花糕,然后独自坐在娘的坟前,小小的我躲在树后,看着爹将整整三盘桂花糕一个个的吃完。
从此,我便喜欢上了吃桂花糕。李婶说我跟娘的天性,都喜欢桂花糕。其实我是想找到哪怕点滴,跟爹有相同的地方。
我沉浸在那些微小的回忆里,整个人如同走入了幻界,突然后脑一痛。我意识渐渐模糊,然后晕了过去。
翠儿见我的神色,知我已经恢复,收了针。脸色平静,看不出喜哀。
我心中悲恸,想不到杀了我爹的人,竟是翠儿,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那把匕首我认识,是七皇子送我的,我受罚后,不肯再理七皇子,他献宝将那把匕首送给我,哄我开心。
匕首十分锋利削铁如泥。后来翠儿眼红,我转手送给她防身的,而正是那把匕首,要了爹的命,让我情何以堪?
“翠儿,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爹?”此刻我已经能够平静接受爹离开的事实。心已经麻木,被仇恨填满。
翠儿噗通跪了下来,“小姐若是觉得翠儿有罪,就杀了翠儿,翠儿绝不还手。”
我又岂能不知,暗燕隐于人后,武功也不过能保身而已,以翠儿的身手,自然不是爹的对手,其中必有隐情。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不忍看翠儿,却也无法原谅她。
翠儿脸色平静,只是略微沙哑的声音透露了她的情绪,“我回到沈府时,沈府所有的下人都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里、各个地方,血早已干涸。阿姨。。。也早已断气多时。我找到老爷时,他已经被控制,濒临崩溃的边缘,老爷用仅存的一丝意念控制了,却几乎是哀求我,让我。。。”翠儿没再继续往下说。
“你是说,我爹被人下毒了?”
“是嗜心蛊。”
我抓住翠儿,“你不是暗燕吗?你不是最擅长解毒吗?为什么不能救他。为什么?”我发疯了似地拼命摇晃着翠儿,我爹死前竟还要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翠儿声音一咽,“嗜心蛊无解。”
我跌坐下来,忘了该如何思想,恨翠儿吗?如何恨?
莫子骞进来的时候。我们就这样,翠儿跪在那里,我跌坐着,莫子骞身形一慌,“洛儿,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原来这些日子,我都将他当做了爹。他将我抱起,瞥了眼翠儿。
莫子骞知我已经恢复记忆,“翠儿,你先起来吧。”翠儿不动声色,也不起来。
她在等我发话,如今爹不在了,李婶也不在了,我身边最亲的人,就剩下翠儿了,“你起来吧。”
翠儿依旧不肯,我知道翠儿在自责,“我不会让爹和李婶就这样枉死,所以,你要帮我,你若因此而消沉,岂不是中了敌人的怀。”
翠儿挥起衣袖,倔强的擦去蓄泪的眼睛,站起来,“汤凉了,我去热热。”
莫子骞将我放在床上,又温柔的替我掖好被子,如同我失忆时那般温柔。他用双手抚住我的眼睛。声音低低的,“听话,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交给我来。”
温度从他宽厚的掌心传来,熨帖着我心中的伤,令人心颤。这样的莫子骞,让我莫名心安。
次日一早慕容祈彦便匆匆来了沈府,见我已恢复记忆,也没有惊讶,大概翠儿已经告诉了他。
“暗鸽组回报,矛头指向——北冥国皇室。”平稳的声音中,透露着沙哑。
莫子骞皱了皱眉,翠儿也是一惊,“沈老爷从未出过南诏国,怎么会与北冥国皇室牵扯上关系?”
慕容祈彦摇摇头,“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沈老爷虽然早年任过丞相,但早已隐退朝堂,难道?是他暗卫的身份被人识破?”
“听闻暗卫只听从安王府调遣,你如何只道我爹是暗卫,还能任意差遣?”早就听闻安王府不一般,单是隐藏在暗的势力就不容小觑。
安王爷乃当今皇帝胞弟,感情甚佳,授予特权,安王府可培植暗卫,并且不受朝堂管辖,所以安王府的暗卫,是连皇帝也调遣不了的。
翠儿神色一凛,慕容祈彦淡道:“安王府小王爷与我从小认识关系甚密,知道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回想起他身上也曾出现过云锻,了然。
莫子骞思考了下,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若是如此,他大可直接杀了沈老爷,他花尽心思在沈老爷身上种蛊,怕是想从沈老爷身上,得到什么。”
转而问我,“沈老爷的书房,可有丢失什么物件?”
我回想了一下,“我娘的画像,不见了。”我没有告诉他们,弱水琴的事情,爹既然以那么隐秘的方式将亲送给我,怕是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