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饭依旧布置在内室,与其说是吃中饭,倒不如说是吃晚饭,太阳偏西已经很久了,兰嫣和兰琪还晾在偏厅里没人搭理。她俩早饭没吃几口就被接到了这儿,现在也没见什么糕点招呼,于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淡成开水的茶,饿的头晕眼花,直冒冷汗。好不容易等到通传,紧着步子往内室走,恨不得插上翅膀就能飞。
从偏厅到内室穿过一道走廊便到,兰嫣和安琪却觉得走了很久。进门的时候,饭桌已经布置好了,四阿哥和八阿哥坐在主位,想来吴赫并不知道兰嫣和安琪是什么人,所以也不敢怠慢,在主位两边各空了一个位置。
午饭终于在一众官员举杯对康熙大帝表示衷心的祝福,及两位贝勒爷对受灾地方诚挚的慰问中开始了,菜陆陆续续的端上来,木耳、蕨菜、山药、玉米、土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大约上了十道菜左右,兰嫣终于彻底崩溃了,居然没有一道荤菜。当然若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这些菜还都是荤的,因为每道菜里多少有些肉丝和葱花。
就这样,兰嫣还不敢大口大口的吃,偶尔挑上那么一两根青菜做做样子,时不时的抿嘴微笑,表示诚谢。安琪偷偷的朝她做了个鬼脸,兰嫣忍住笑,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奈何。兰嫣偷偷的瞄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四阿哥和八阿哥,这两人倒是面色从容、举止得体,如此淡定,一定是身经百战、千锤百炼的结果。
这时吴赫站起身来行礼赔罪道:“两位贝勒爷请见谅,今天这桌菜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下官有罪。可是如今巡抚衙门库房空虚,处处都要用钱,下官实在没有办法拿出更多的钱来了。现如今,西安城内的百姓兴许还能过活,其他地方真是惨不忍睹,多少银子都不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啊!”吴赫讲的是老泪纵横,底下一应官员也是面有忧色,神情凝重。
四阿哥连忙起身近前将吴赫扶起,说道:“吴大人千万别这么说,陕西的情况朝廷非常清楚,如今我和八弟也是为帮助各位解决问题而来,切勿自责。”
吴赫拿袖口拭了拭眼角道:“谢万岁爷垂怜,体恤下官人等的苦处啊!”
四阿哥走回位置上,举起酒杯道:“各位大人在赈灾的事情确实辛苦,我敬各位一杯,聊表谢意!”众官员纷纷应声而起,举杯饮尽。四阿哥并没有让他们坐下,淡淡的继续说道:“不过,这来到西安的头一天,我便听说知府户书之妻服毒自尽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吴赫听言赶紧放下酒杯,郑重和严肃地答道:“回四爷话,下官几天前将李二从梁知府那儿调来帮忙清点赈灾谷种,李二老婆便以为相公犯事被抓,哭哭啼啼的来衙门闹事,后来解释清楚了本官便命人将她送回去了。可没多久,又有人报案说她服毒自尽了,本官派人赶到现场时,却没有发现其人,甚至连所有财物都不见了。所以本官认为此事另有蹊跷,正派人加紧追查。”
吴赫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若是一定要追究,恐怕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四阿哥微微一笑说:“吴大人办事,我自是放心的,各位都坐吧,别站着了。”
“四哥说的是,这件事就有劳吴大人多多费心了。”八阿哥笑着举杯道。
吴赫一震,当即跪拜:“下官惶恐,必当尽心竭力!”
事情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告一段落,一时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空话假话倒是说了一车,兰嫣和安琪坐如针毡,却只能强颜欢笑。
突然兰嫣感觉桌下有一只手握住她,暖暖的,带着一些茧子。抬起头便碰到了八阿哥关切的目光,她用力的回握了一下,点点头表示一切还好,八阿哥笑笑松开手又顾不上她了。
既然没什么可吃的,和安琪之间隔着两个人不方便说话,肚子又饿,太清醒了只会觉得度日如年,所以兰嫣索性选择发呆,想想这几天的发生的一切。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恐怕对四阿哥和八阿哥还是有利的,原先一直敌暗我明的状态,被李二老婆这么一闹,都上了台面。在调查方面,无论结果如何,四阿哥和八阿哥都是赢家,因为康熙爷的本意就是敲山震虎,至于这中间死了个把平民,对当权者来说自然是不痛不痒、司空见惯的事。
看着底下一群表情各异的脸,听着一堆大同小异的话,兰嫣突然觉得很可笑,都说苛政猛于虎,如今要改成贪官猛于虎才对。一个人掉下水,总是拼命挣扎着要把其他人都拉下水不可,这种力道是很大的,不知道是想找人垫背,还是想找人同生共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饭局结束的时候,兰嫣已经困的不行,吴赫提出让他们都搬到衙门里来住,方便照顾。四阿哥却推说安琪和兰嫣习惯了自由自在,还是住在客栈比较方便。虽然是实话,兰嫣却总有有股被利用的感觉。
小安子已经将马车停在了门口,也不知道是谁叫他来的,却来的正是时候,兰嫣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举止,钻进马车,抓起一个靠垫就要睡觉。
“你今天怎么这么困?”八阿哥好笑的摇摇头,让兰嫣把头枕在他的腿上。
兰嫣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逗他:“看你累,我也很累啊。”
只听见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安琪的大笑声:“你们都不知道,以前工作的时候,领导一请吃饭,兰嫣就这儿疼那儿痛的,如今能陪你们吃完这顿已属不易。”
“什么是工作,领导又是什么?”四阿哥追问道。
安琪正找不到话来解释,八阿哥用手轻轻的拍着兰嫣,突然转了话题:“四哥,我看明天咱们得去看望一下张鹏翮和富腊塔。”
“恩,这两个人倒有点意思,照理说应该早知道我们已经到了,现在故弄玄虚装作不知,也没来拜会。”四阿哥若有所思的说,“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这些当官的就是能装,你看看陕甘巡抚衙门破的那个寒酸样儿。”兰嫣不满的插嘴道。
“你不是睡觉了吗?”八阿哥刮了一下兰嫣的鼻子,好笑的说,“‘官不修衙’的说法你没听过吗?”
“哦,还有这种说法,为什么?”兰嫣一下来了精神,坐起来问道。
八阿哥解释道:“修衙门会靡费钱粮,轻则官声不好,重则容易造成亏空。官员刚上任,都崇尚节俭,再不济至少也装装样子。这第一件事当然是禁止修衙,话还要说得斩钉截铁,使得吏胥不敢借机派累民间。再说了,地方官任期短,大多数不能终其一任,即使能够任满而迁,至多也不过三五年,衙门修得再好,都不能跟着官员搬走。所以衙门自建好之后,除非遇到大破坏,基本上是没人会去修理的。”
兰嫣终于恍然大悟,她还真是小看了这里的门道:“这就叫木制的衙门流水的官!”
安琪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笑道:“你少胡诌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客栈,下车却看见白慕枫正候在门口,小安子不请自来之谜也就解开了。安琪看到白慕枫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擦肩而过不去理他。兰嫣本以为白慕枫至少也应该追上前去哄上几句,可能安琪的气就消了。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向四阿哥和八阿哥行了礼之后,扭头对兰嫣说:“乐先生在房里等你。”
兰嫣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便和安琪回房去了。房门开着,乐凤鸣正站在窗边沉思。兰嫣一看见他便高兴的开喊:“乐叔叔!”
“丫头,见到你真好。”岳凤鸣转过身,向兰嫣招招手说,“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兰嫣吐了吐舌头,这人还真是三句离不开老本行,还没好好叙叙旧呢,又开始着急着看病。“丫头,你最近心口是否会痛?”乐凤鸣皱着眉头问。
兰嫣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真这么觉得,自上次从楼上跌落后第二天起,胸口就有些隐隐作痛,因为还能忍受,所以都没当回事儿。“偶尔会,我想是岔气了。”
乐凤鸣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问道:“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为何又会伤了气门?”
兰嫣正支支吾吾的不想说,安琪忍不住插嘴道:“有人弄坏了客栈的栏杆,兰嫣从二楼摔了下来,不过没摔着,白慕枫接住了。”接着,安琪索性把事情从头到脚的说了一遍,就差详细到那栏杆到底碎成几片,兰嫣拦也拦不住。
“乐叔叔,您就别操心了,我现在能走能跳的,好着呢!”兰嫣嬉皮笑脸的说。
“好什么,虽然伤了气门并不严重,若不好好瞧瞧,还是要痛很久留下病根的。”乐凤鸣的脸色很难看,兰嫣也不敢再去惹他。
阿莫乖巧的跟着乐凤鸣去开方子抓药,安琪也下楼吩咐厨房做吃的去了。兰嫣偷偷的叹了口气,在京城的时候就吃不完的药,没想到来西安了还要吃,真是到古代学吃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