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的房子并不大,院子里扑腾着三两只鸡鸭,还有一堆没有劈开的柴火,单从门面儿上看有些破败,想来生活并不宽裕。兰嫣拉着八阿哥的手有些微微的出汗,这辈子头一回见死人,而且还是自杀身亡的,难免有些慌。心口上好像悬着什么东西,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热闹,感觉阵阵尿急。兰嫣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居然紧张成这样,那时候参加高考也不过如此。
一进门便是李二家的客厅,说白了其实是饭厅,饭桌上摆着茶具,有些杯子里还有茶水,搁在桌沿,应该是有人刚刚在这儿喝过。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离饭桌不远的地上有一摊紫红色的血渍,却没看见人。
饭厅连着厨房,另一头则是卧室,用蓝色碎花的门帘隔着,里面什么情况看的并不真切。四阿哥第一个掀帘子进去了,安琪也跟着进去,八阿哥转过身子对兰嫣说:“要不,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看看就成。”
兰嫣心里暖暖的,笑笑说:“不碍事儿,安琪进去这一会儿都没有什么动静,估计里头也没什么吓人的东西。”
八阿哥好笑的刮了刮兰嫣的鼻子,宠溺的说:“还会开玩笑,看来确实没事,那进去吧。”
李二家的卧室比想象中的还要素净,一张架子床,床边摆着小小的梳妆台,台子上的梳妆盒半开着,有几块用了一半儿的胭脂水粉,其余的首饰一概都没有。窗边摆着一张书桌和书柜,桌子上有笔墨,摆放的很整齐,附着一层薄薄的灰,看来李二确实有些时日不在家了。
书柜上摆着一些书,大都是四书五经类的,没什么特别。兰嫣闲着没事就拿下来几本随便翻翻,突然一本本草纲目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一页一页细看起来。
八阿哥走过来轻声问:“在看什么?”
四阿哥和安琪闻言也走近了些,兰嫣回答道:“这本是本草纲目,我在乐叔叔的店里借来看过,可比这要厚一些才对,所以仔细看了看。头几页都还正常,但书的中间部分就有些奇怪了,你们看,这记得是什么?”
八阿哥接过去看了一眼,又递给了四阿哥,四阿哥微微一笑:“居然还有这一出,真是意想不到啊!”
兰嫣正云里雾里呢,安琪接过书看了一眼说道:“这应该是什么账目,只是用了代号,不知道分别指的是哪一笔。”她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来这儿之后更是跟着白慕枫苦学了一阵子单式记账法,谈不上专业,却也颇有造诣。
四阿哥点点头道:“没错,这就是一本账簿,安琪,你果然聪明。”
安琪正得意呢,门外就传来嘈杂声,官府的人已经到了,再留在这里恐生事端,四阿哥使了个眼色,八阿哥点点头,拉着兰嫣和安琪就悄悄从后门退了出去。
快步离开了李二家,走出一段路之后再从小道回到李二家的正门,因为官兵来了,围观的百姓也散了。马车还在路边等着,兰嫣他们四人加快了脚步上了车,拉下车帘,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安琪看了看那本《本草纲目》,拍了拍胸口说:“刚才我还真是有点害怕,兰嫣你呢?”
兰嫣撇撇嘴,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我都死过两回的人了,再说又没看见死人……”话还没说完,兰嫣就停住了,傻傻的盯着安琪。
四阿哥冷笑了一声道:“这才是问题的关健,其实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何来命案一说。”
“恩,除了地上有血,其他的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八阿哥皱了皱眉头,脸色阴沉。
安琪翻着账本,若有所思的问:“四爷,你能说说户书主要是干什么的吗?”
“知府衙门管的事情多而杂,所以为方便管理就下设了吏、户、礼、兵、刑、工、铺长、承发八房,户房主要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户房的头目就叫户书。”四阿哥简单的解释了一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琪勾了勾嘴角,兰嫣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门道,才会这样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催促道:“行了行了,别藏着掖着了,赶紧说吧。”
安琪白了兰嫣一眼,解释说:“四爷,你刚刚不是说户书主要是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的吗?这账本上共5个代号,其中有三个一直在用,可能与征税有关。有两个是去年年底才用的,陕西的灾荒不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我猜想可能与赈灾有关。具体的还要带回去分析才知道。”
马车走了一段,最后在北院门附近找了家客栈入住,虽然陕西受灾严重、民不聊生,但在西安城里却没发现什么异状。酒楼、妓院、客栈生意照旧好的数不过来钱,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好像死神从未降临过一般纸醉金迷。
定完房间,刚要上楼八阿哥便拉住兰嫣,安琪见状非常识相的指了指房间,就和四阿哥先上去了。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兰嫣不解的问。
“刚刚你害怕了吗?”
兰嫣没想到八阿哥居然问这个,愣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只好老实说:“进屋前我是害怕的,怕看见死人。现在想起来,只是有点怪怪的。”
“兰嫣,我希望以后听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八阿哥看着兰嫣,眼里感情复杂,让人分不清是关心还是担心,抑或是渴望。
兰嫣低下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小声说:“知道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背上这种负担的。”
“有你在一天,我都愿意。”八阿哥突然凑近她的脸,兰嫣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八阿哥轻笑道,“好了,上去吧,我找四哥还有事。”
回到房里,安琪正坐在桌边研究账目,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阿莫忙着收拾行李。兰嫣走到桌边坐下来喝茶,等待安琪的结果。可过了晚饭时间,肚子饿的咕咕叫,安琪却还是纹丝不动的画着什么,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兰嫣示意阿莫布菜,伸手抢过安琪的笔说:“大姐,你都快成职业会计师了,这么认真。人是铁饭是钢,抓紧时间填饱肚子吧。”
“对哦,好饿呢!阿莫,赶紧准备吃饭。”安琪急急地催促。真是能被她气死,兰嫣不说她也不觉得饿,这会儿又比谁都着急。
阿莫笑着回答:“兰姐姐早就叫吃饭了,所以我都准备好了。四爷和八爷那边儿呢?”
兰嫣摆摆手说:“他们有什么事情要谈,我们先吃,再等就饿扁了。”
“是谁敢把你饿扁了啊?”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四阿哥和八阿哥换了身衣服走进来,看来是洗漱过了,一扫旅途的疲态,整个人看上去很清明。
安琪瞄了眼门口,依旧狼吞虎咽的扒着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早上是去二万五千里长征了呢。安琪用手肘顶了她一下,安琪才放下碗筷,委屈地说道:“别这么看着我,要不你们看一下午账本试试?”
四阿哥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兰嫣忍不住喷笑道:“是是是,你真是能者多劳,了不起啊。”
阿莫给四阿哥和八阿哥盛了饭,就退到了一边。兰嫣好笑的拉她坐下,拍拍她的肩膀说:“一起吃,热闹!”
安琪也附和道:“你也饿了,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四阿哥和八阿哥对她俩这个自作主张的毛病已经见怪不怪了,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依旧吃着饭,并没有表示什么反对意见。
吃完晚饭,安琪让阿莫给大家端上茶水,一脸严肃的说:“吃完饭了,账本的事可要好好说说。”
兰嫣抿了口茶,笑着说:“等了一顿饭了,你终于肯说了吗?”
安琪皱着眉头说:“我听四爷提起过,朝廷在此次陕西灾荒上共拨出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据两府上报地方拨出共计十五万两,主要赈灾西安和凤翔两府。”
“恩,没错,确实应该是拨出了六十万两。”八阿哥点点头说。
“李二的账本上所记录的应该是西安一府的情况,从总量上看,赈灾银两到账的应该不到十万两,而这十万两里用于赈灾的恐怕更少,因为有一笔四万多两的支出很奇怪,我暂时还没有头绪。”安琪这一说可是震撼全场,虽然大家心里都有数,西安府是不可能有三十万两用于赈灾的,但也完全没料到会这么少。
兰嫣收起了玩心,认真的说:“你的意思是,并不是吴赫只手遮天,而是所有官员欺上瞒下?既然李二记下了这些东西,也就说明西安知府是必定脱不了干系的。如此说来他的失踪可能并不仅仅是老婆太漂亮的原因了。”
四阿哥没有说话,眯细眼眸听着,手上转着茶杯,因为太用力,指关节有些泛白,有一股说不出的杀气。八阿哥也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看着他们,兰嫣突然有些心疼,正值青春韶光,本应该驰骋草原、喝酒吃肉、畅谈理想的年岁,如今却背负起了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