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时期,九州国弱民穷。而黄埔滩头的上海却似乎是个特例,在各种租借的占领和分片统治下,极尽繁华。而然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冰,与此相对应的是苏州河外石库门里的芸芸众生,正过着人间地狱样的生活,每天苏州河上,都接纳着因为无力偿债或对生活失去信心的无可奈何者,上演着一出又一出被遗迹在历史褶皱里的悲欢离合。
但抛开这些不说,上海是探险家的乐园,是赌博场,是销金窟,尤其是在夜里的时候,这个城市脱去了文明的外衣,近乎蜕变为一个在黑暗处默默等待嗜血的凶兽,冷眼看着那些寻欢作乐或是用尽心机自以为身在极乐之土的人们,眼里流露出的是冰冷而又悲天悯人的神色,另一反面却也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人的生死悲喜,看着所有的一切走向末路,着这一切,似乎都与它无关。
提到上海之夜,永远也绕不开说不完的就是******,这里有三点原因,首先是因为这里是上海一等书寓里的上之上等,虽然实质还是妓院,但是******的辛妈妈早在开张时分就明令规定,自家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只能赎买,不许陪宿,自然而然比之其它妓院高了一层。这里的姑娘大多色艺双绝体贴可人不说,更是有上海第一美女名媛沈沁云坐镇压场,实力方面无可指摘。其二,******装修豪华,镶金嵌银,在里面为客人所准备的上等鸦片,几乎达到了皇家贡品的水准,甚至里面的姑娘在嫣然一笑间与客人玩笑的赌注,可以达到一个普通人一年的收入,可见其奢靡。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背后操纵******运营的是上海最大的帮派浦江商会,就连政界人员,也不敢轻易在******离生事撒野。而******也一直是浦江商会决议重大事件的秘密据点之一和走私鸦片的中心。
******因此成为了上海夜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到晚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而今个,却是显得有几分冷清,耀眼的花灯空落落的开在少人经过的走廊上,而在走廊最深处,坐着几个名震上海滩的人物。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坐在上座正首的上海王常爷常力雄,他的一句闲话,在上海滩就是一张圣旨,他若是皱皱眉,整个十里洋场怕也是要抖上一抖。而挨着他左边下座的是半个月前因为刺杀******而名扬海内的黄佩玉,而这个宴席也是为他接风洗尘专门操办的。而右手边是人称鬼手棋盘的浦江商会第一谋士师爷孟昆,在十二年前因为唯一的孙子走丢后千里迢迢从广州前来投奔女儿女婿,而在女儿死后,女婿常爷就成了他最后的亲人和支柱,也是他在世间仅有的在乎。师爷旁边是浦江商会的哼哈二将,三爷马凯和五爷薛威,三爷暴躁,平日里行事飞扬跋扈,但是深惧常爷,对师爷也是十分敬重。而五爷为人深沉阴险,喜怒不形于色,一贯擅长以三爷为枪,属于典型的笑面虎。而常爷对面的是自己前妻的表妹辛妈妈,也是他这些年来最为宠溺和钟情的女子,浦江商会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常爷若是有一天娶亲,除了辛黛玉,再无他人。最后那个西装革履,眉目如画,立于常爷身侧躬身伺候的后生,正是余其扬。
余其扬脸上是一点恭谨的笑意,根据各位爷的喜好一一递菜倒酒,用牙著娴熟的把玫鳜鱼身上的刺一一剔除,只见常爷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黄佩玉的碗里,黄佩玉报以一笑,不知怎么,觉得胸口有些气闷。而下一刻,却在常爷的筷子又一次伸向卤水吉祥(杏花楼名菜之一,以猪肉和鹿肉切丝交缠,卤制而成)时,忍不住道:“常爷,詹姆斯大夫交代过,像这些卤制的菜品您要少吃,对脾胃不好,我吩咐厨房做了您喜欢的冬饵桂子羹和莲宝素鸭,常爷可以吃吃看。”常爷微微偏头,不满道:“又是你自作主张?”余其扬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常爷放下筷子,沉声道:“你小子倒是聪明,只是你忘了,今天这酒席,是给佩玉办的,主次不分,怎么办大事?”其实,余其扬没来都不敢忘,如今这样的境况,他也早就料到了,但是如果对常爷的身体有好处,这几句责罚又算什么?
师爷笑了笑,打着圆场道:“虽说阿其今天不懂事,但是立雄你看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就算了吧,谁不犯点错呢?”常爷的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道:“今天除了给佩玉接风洗尘外,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向大家宣布,我浦江商会的第六把交椅今天有人继承了。”三爷听了这话,眼里几乎要喷火,很是不服气的瞪了余其扬一眼,而五爷则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常爷。常爷用余光看着阿其,淡淡道:“佩玉年轻有为,有胆识,学问好,当之无愧的使我们商会六爷的最佳人选,你们怎么看?”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三爷几乎是立刻把目光投向余其扬,里面一次闪过不可置信,得意和嘲讽。辛妈妈惊讶过后,无所谓的继续看着自己的男人,她的男人,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而五爷和师爷讶异之下,陷入沉思,计算着浦江商会今后新的权力分割,黄佩玉脸上也很配合的闪动的惶恐吃惊,连连推辞。余其扬看着这桌子上的众生百态,眉梢微抬,心里却是波澜不惊,丝毫不理会三爷挑衅的神色,继续伺候着座上的各位爷。
三爷最先表态道:“黄兄弟,常爷都决定的事了,你还推辞个屁,要你干你就干,我看除了你,我们商会上上下下再也没有担得起这个位置的人了,五弟,你说呢?”五爷知道,大局已定,常爷说过的话绝没有更改的余地,因为直接向黄佩玉笑着拱手道:“恭喜黄兄弟,啊不,恭喜六爷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兄弟。”常爷显然对于这个局面很是满意,幽幽道:“师爷?”师爷抽了一口烟斗,道:“商会六爷的位子空了好几年了,这样一来,你身边也多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不必那么操劳,我看行。”常爷点点头,眼风扫过余其扬,声音里带着一贯的慵懒,故意道:“阿其?”
余其扬放下手里的伙计,正身道:“六爷胆识过人,又见过世面,这样的安排再合适不过。”常力雄轻轻哼了一声,眼里尽是失望的神色,这样没志气,到那一天才能接下自己的担子。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天色渐黑,众人道辞离席。却听得常爷拉着黄佩玉道:“小秀才,你鞋带开了。”黄佩玉低首看了看,摇了摇微醺的脑袋,就打算弯腰去系,却听得常爷吩咐道:“阿其,你还不快过来伺候?等什么呢?”黄佩玉听了这话摆手推辞,而系鞋带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眼里隐约是一点得色,望着面前的余其扬。
余其扬甚至都没有再去看一眼常爷,就蹲身在黄佩玉面前依言而做,他是小字辈,这样的事他做的多了,只是黄佩玉他凭什么?可是在常爷眼泪,这些却是如此的理所应当,那么,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无话可说。只是,不动声色的在黄佩玉的鞋带上漂亮而快捷的完成了一百三十七步,顺便把那一直也重新寄了一下,这才起身。
黄佩玉觉得,也许,那些关于余其扬风云上海滩的传言不过是些夸大之词罢了,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可以拿捏的,干脆就在今日给他一个下马威,也省的日后较量。于是笑得一脸和煦,道:“诸位先别走,我今日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常爷答应。”
常爷望着黄佩玉的眼光尽是温和的意思,柔声道:“佩玉,咱两什么关系,你又是我浦江商会的六爷,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没有什么求不求的。”黄佩玉脸上是笑意,眼里却是审视和挑衅,道:“我听说阿其的堂口前天新进去几个人,这几个人我之前接触过,做事狠厉,很合我的风格,常爷,你看能不能把他们调给我,我刚来商会,手底下的人都不太熟悉。”
余其扬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怒意,黄佩玉看似随随便便一句话,实则一箭双雕,一来,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二来,可以对张权小薪等人施加报复,黄佩玉有胆识有谋略,偏偏少了一点胸襟,张权虽然有些江湖经验,但是站在黄佩玉面前,同涉世未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更不要提心地单纯的小薪他们了,所以,他余其扬今天,决不能让黄佩玉得逞。只是常爷哪里会听他的呢?
脑子飞快的转过一圈,几乎在黄佩玉话音刚落之际,余其扬起身跪在众人面前,道:“常爷,我也有一件事要向你禀告,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了。黄先生是我浦江商会的六爷,他能看中我堂口的人,是我的殊荣,也是那几个弟兄的福分。只是前几天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就答应了收他们为徒,不巧这几天有事一直没机会向众位爷说,所以,六爷实在是对不住了。您看,以后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就行,哪怕是把上海滩掀个窟窿我也一定给您办好成吗?”
黄佩玉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他明明知道余其扬这只是权宜之策,偏偏不可反驳,他甚至可以把余其扬要到自己手底下,却不能违反道上的规矩,去要人家的徒弟,只得把眼光看向其他人。
桌上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