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拍着余其扬的肩膀，脸上是坏坏的笑意，道：“其，你个漂亮姑娘是你妻子？”余其扬望了望天，白了他一眼，笑道：“漂亮？算是吧，她还是个孩子呢。”说着，揽着阿布进了旁边的望江楼，阿布很是兴奋道：“那，其，你喜欢她？”余其扬感觉心的某个地方似是动了一下，潜意识里却抵触着不愿多想，似是想甩掉什么似得，语速极快道：“她还是个孩子！”一息，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有点，有点失态，叹口气，这是怎么了？回过头，示意阿布上楼小心。阿布笑得一脸灿烂，眉飞色舞道：“哦，其，我知道了，她一定很喜欢你，对不对？”余其扬把他摁到椅子上，自己坐在对面，一面慢慢得倒着茶，一面似是叹息一般轻声道：“她，还是个孩子呀。。。”不觉间，茶汤微漾，若有所思的望着指尖的茶渍，摇了摇头，把杯中的茶水不动声色的泼了下去。
阿布心有不甘的还打算继续追问，却见对面的余其扬偷偷微皱，“喏”了一声，把倒好的茶递给他，道：“喝茶，嗯？”
我要阿布有些不满，嚷嚷道：“其，咱们兄弟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还和我喝茶啊，喝酒，这才。。。。。。对，痛快！”他不晓得，余其扬为什么每次和他出来，斗志请他喝茶，明明听人说过，余其扬的酒量是很好的呀，阿布很不高兴。余其扬却是微不可察的扬起嘴角，终于把那茬给忘记了，不容易啊。
为什么不请你喝酒？你还好意思问？余其扬不会忘记，他和阿布第一次喝酒，对面那只不过两杯下肚就给栽了过去，抄起旁边的一个二锅头瓶子，就嚷嚷着要去炸了人英国大使馆，拦都拦不住，直到大半夜才安静下来。第二天下午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其，我记得你说要去炸人家英国大使馆，这时可千万做不得呀，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说嘛，冲动是魔鬼，这是做不得呀。。。。。。”你说就这人，还敢跟他喝酒？
余其扬想着，笑而不语，轻轻地晃着手里的茶杯，带着一点商量的意味，轻声道：“阿布，我几天前受了点伤，还不曾好，今天先算了，好吗？”阿布老实不客气道：“又是你那个常爷做的好事吧？你的身手我还不知道，除了他，也没人能伤到你了吧？其，你干嘛对你那个常爷那么好，我就不明白，在我们国家，父母只需要把小孩子养大成人，之后上方就没有太多的权利和义务了，你没必要一直。。。。。。”余其扬咳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轻轻啜了口茶，望着窗外。
阿布把手里的茶当作酒一般颇为豪爽地来了个一口闷，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呢，要是在我们那里，他已经被抓去监狱了。”他救了他的命，他养他教他，他待他怎样，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把视线从外面慢慢拉回来，笑了笑，道：“阿布，今天这件事做得可还漂亮？”阿布拍着手道：“漂亮，漂亮，其，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都不晓得那个螃蟹之前是怎么嚣张的，结果一见到你，乖得像只小猫，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一个爷，还有那些打手，一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敢过来动手，其，我佩服你。”
余其扬低首而笑，看我的眼神不敢动手？阿布你还真能想，这是说评书呢吧。想来，也是在算凶险，若是他刚才差上一点，没能一招制敌，后面的打手必会一涌而上，到时候，又是一场硬仗。只是，他又算得一丝不差，不是吗？以前，师爷就常说，他这样子是在玩火，等翻了跟头就知道了，其实他从来都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他而言，生命就像指间沙，为了常爷和商会，可是随时流失，这是他的宿命，没什么好后悔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好在，他向来算的是一点不差的。而现在，他，却会后怕，他不晓得怎么，也许是他变了吧。可为什么变了呢？抵触着不愿意多想，抬头对阿布道：“阿布，你是我朋友，这些都应该的。”
阿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其，你人真好。论起来我还打你好几岁，可是每次都被你照顾，真的是。。。。。。谢谢。”抬起头，却见余其扬愣神了，继而弯了眉眼。余其扬也没有想到，他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竟会浮出她的笑颜。一息回过神，他想，一定是这个小孩子名字太奇葩了吧，一定是这样子的。笑着道：“别说了，阿布，没什么的。”
阿布想了想终究还是道：“其，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那些烟土都烧掉啊，真是太可惜了。”余其扬提箸夹了一块点心给他，随口道：“没什么好可惜的，阿布，听我一句话，十里洋场在变，不再是以前那个抢烟土争地盘的时代了我们也要变，拿着那笔钱，好好把握，去做些实业，我保证你不出半年，必能出人头地。”阿布不明白余其扬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明明还是有很多人在暗地里不惜性命的做着烟土生意以牟取暴利，可他却晓得，余其扬的预言是不会错的，高兴地应承道：“其，我听你的，来，干杯。”
余其扬有些好笑，终是不肯拂了他的意思，举杯相碰。阿布专心的剥着手里的瓜子，随口道：“其，那依你看，做什么比较好。我的家族。。。。我的家族需要我尽快强大起来。”余其扬眉毛一挑，道：“你知道什么生意是一本万利的吗？”阿布摇摇头，除了烟土，还能有什么是一本万利的啊？余其扬底头喝茶，继续道：“彩票。”
阿布听了这话似是豁然开朗，点头道：“成本低，收益大，这倒真是个路子，其，你说我该怎么做？”余其扬起身，倚着窗子，望着阿布道：“这是一场赌注，把你所有的钱，所有的资本都压上来，搭上法国领事这条线，让他去帮你向政府要一张许可证，至于后期宣传的事，我再给你想办法。”
阿布有些犹豫，喃喃道：“其，能成吗？螃蟹的那笔钱，再加上我的家世，搭上法国领事的路子倒也不难，只是据我所知，这样的彩票生意，在中国可是第一桩，我怕我会输，到时候，我在这十里洋场一辈子抬不起头也就罢了，可是我的家族会因此蒙羞的，你知道吗？我的家族虽然没落了，可是我们身上流淌着的是法国最高贵的血液，我不能。。。。。。”
余其扬玩转着手里的茶杯，轻声道：“阿布，这是一场豪赌，不试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在上海，不是没有人想做这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只是政府的许可证哪有那么轻易到手呢，而你不同，你们是洋人，这个面子，我想政府会给的。阿布，你其志不小，何不放手一搏？”
阿布几乎要拍板决定了，却还是问了一句，道：“其，我就想问问，你觉得我会赢吗？”余其扬微微蹙眉，时不我待，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啊。转过身子，微笑道：“阿布，你一定会赢得。”
阿布憨憨而笑，很是开心，一会开口道：“对了，其，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又不知道当不当的问？”余其扬走过来坐下，“哦”了一声笑道：“是吗？那就别问了？”阿布抬头，见对面人笑得一脸灿烂，有些无奈道：“我还是问吧，不然我憋着难受。”
余其扬笑了出来，只道：“但说无妨，阿布。”阿布一脸认真的样子，道：“其，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黄赌毒这种生意？”
余其扬的筷子在碗底微不可查的滑了一下，喜欢？喜欢吗？他不知道呢。一十四年，他的生命里从来不存在喜欢与不喜欢，他只知道能或不能，为了商会，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应当，不会有人关心你想不想。
仔细想想，第一次有人问他喜欢不喜欢，是那个小丫头。笑得一脸明媚，指着一大桌的吃的，问他喜欢哪个。仔细想想，他第一次有喜欢的东西，便是带个把甜意带进他生命里的流莲子。真的谢谢呢，谢谢。
说起黄赌毒，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十里洋场的舞台上每天不都因为他们演绎着悲欢离合家破人亡的戏码，浦江商会不是也是靠着这个起家的吗？他人在其中，最是清醒不过，帮派里所谓的正义，所谓的义气，都不过只是强大之后的一种标榜罢了，骨子里的东西哪里变了呢？而他自己，做的不也是这样的生意吗？抢土，坐庄，贩毒，拼杀，至于喜不喜欢，连他自己也不敢问自己呢！顿了一息，把阿布喜欢的糕点往他那边推了推，如实道：“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重要。”
阿布低下头，叹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你为人好，可是却要做这些事，心里一定不好受。对了，其，你要是生在法国就好了，两百年前，我们就已经完成了民主国家的建设，那里是一片完全自由的土地，谁也没有权利强迫别人做什么，可惜。。。。。。”
哪有什么可惜的，一切都是命。只是听着阿布这样的自豪，心里很有些不爽，眉毛微抬，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搭，冷声道：“自由？我不晓得你那里是不是真的达到了完全自由，只是我知道，只要人们手里的钱还不一样多，那么所谓的民主不过是空谈。”阿布却没有听出余其扬语气中的不悦，他想反驳，可是潜意识里他竟然觉得，那个人说的，分明，分明是对的。他们法国是怎样艰辛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啊，可是经这个人一说，却觉得，要实现民主，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可他，怎么能这么想呢！心下不由觉得懊恼。
余其扬见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宽慰道：“十里洋场不比法国，需要处处小心。这里到处都是陷阱，这里到处都是商机。你可能一夜暴富，也可能家败人亡，连自己死的都不知道。只要你足够聪明，在上海，是可以打下一片江山的。阿布，你不是想坐到法国领事的位置吗？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阿布听了这话，有些激动，起身道：“其，你还记得我的梦想啊，你知道吗？一直以来只有你觉得，我不是在做白日梦，你，你真好。”余其扬也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是朋友。”阿布上前有些激动的抱着余其扬道：“其，我发誓，等我当了法国领事那一天，我一定报答你。”他说的真挚，余其扬也随便应承着，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这句话，变成了一句彻彻底底的笑话。
余其扬犹豫了一息，还是问道：“阿布，你还是没有度娘的消息吗？”阿布有些颓然，道：“没有，她说过喜欢我，可是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怎样都留不住她呢？其，为什么？我就是不懂。”余其扬抚着他的肩，叹息道：“有时候，我们怎么样都留不住一个人，也许，并不是因为我们做的不够好，而是，那个人根本不属于你呢。聚散有数，岂是人力可以控制的？”是啊，生离死别面前，人，从来都是那么的渺小。
成子领着满手点心果品的走上楼来，道：“其哥，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