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其扬走了进去,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只见常爷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说着些什么,而黄佩玉则坐在常爷平日的办公椅上,慢条斯理的吃着茶。看到这一幕,余其扬惊讶之中有一点恼意,眼里流过一丝隐忍的神色,温声道:“常爷,你没事吧?”常爷看了看黄佩玉道:“我能有什么事儿?”余其扬知道,常爷还在为黄佩玉的事情责怪自己,因着黄佩玉在场,也不便多解释什么,何况这事真的紧急,便不再多说,只佯作不知常爷的意思,恭敬道:“只要常爷没事就好,我有件急事要。。。。。。”
常爷却打断他,道:“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黄佩玉,是刺杀******的英雄,也是我浦江商会今后的六爷,你记住了。佩玉啊。这个就是阿其。”
余其扬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眼里涌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六?六爷?他?不过是今天才刚刚进到浦江商会的黄佩玉?
常爷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人的动静,除了眼里划过一丝震惊,几乎看不出半点波澜。只是,他对余其扬的要求向来苛刻,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余其扬,你今天已经十四岁了,你必须要做的更好。而我,我今年已经年过半百了,你必须尽快成长,不然,我要怎么把浦江商会交到你手里?轻轻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低声道:“阿其,你不服?”
余其扬听到这话怔了怔,一息,才懈了气似得,随口道:“阿其不敢,浦江商会人员调动,自然由常爷决定。只是六爷初来乍到,就被提拔到浦江商会的最高决策层,这不合规矩,我怕下面的弟兄有意见。”
常爷沉吟了一晌,只道:“这个不用你关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余其扬,是有不服的。他五岁就跟着常爷进了浦江商会,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在庆里弄摸爬滚打,整整四年,才终于有了留在商会的资格,这才拜了师,入了山。十二岁那年,他就亲自带人一举剿灭了上海外滩的三个旧帮,从此一战成名。也因为这个,他有了自己的台面。在浦江商会,甚至是全十里洋场,这样的年纪就接手台面的,他余其扬是独一个。
他还记得,两年前,他的台面,恒泰赌台,是浦江商会底子最差的一个,眼看就要经营不下去了。是他,劳心劳力,下了狠功夫,半年后,他的台面成为全浦江商会二十七个台面里经营最好的,恒泰赌台的收入几乎可以占到所有台面的近三分之一,是商会的重要收入来源。
一年前,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三个堂口,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事,在上海摊上是绝无仅有的,商会的前辈还总是开玩笑,说他是英雄出少年。每次商会出任务的时候,最危险的前锋,最难啃的骨头,总是他的堂口的弟兄去打的,其中虽然免不了有三爷从中作梗的缘故,可是,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他的堂口是浦江商会训练的最好堂口,是浦江商会被最看好的生力军。
浦江商会里不少,甚至是所有人都一致认为,不出多久,浦江商会这第六把交椅的位置就是他余其扬的,再无他人。他呢,他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怎么会不这么想呢?这些年以来,为了浦江商会和常爷,他余其扬也算的是出生入死,这些年来,凡是他接受的任务,几乎从无失手。可是,今天,常爷他却要自己管这个新来的黄佩玉叫六爷,他,他是有些不服的。
但是,这些他都无所谓,什么三爷五爷,六爷七爷的,他不在乎,甚至是浦江商会最大的那把交椅,所谓的上海之王,他也一点都不在意。从来,他做这些事情,都只不过是为了常爷,如此而已。
可是,常爷呢,他竟然以这件事情来敲打自己。心里觉得有些冷,他很想问问那个人,问问那个他最敬重,最在乎的人,在他的眼里,自己算什么?他的义子?亦或是浦江商会一个比较有能力的帮众?还是,只不过是一个用起来还算合手的工具?到底,算是什么?
天底下的人心,没有他算不到的,只是常爷的心思,他不愿意也不敢去猜测,他怕,怕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那种结果,他宁愿一次一次告诉自己,常爷待他,很好,很好。可是,一个人想要骗自己一辈子,真的好难啊,有点,有点不知道何以相续了呢。深深低下头,嘴角勾起一点若有若无的自嘲,眼睛里的忧伤,像宣纸上弄得化不开的墨。
点了点头,对常爷道:“是,阿其明白。”
常爷回过头看向黄佩玉,指着余其扬道:“佩玉啊,这个就是阿其,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只管交给他做就好了。”黄佩玉冷冷的看了余其扬一眼,没有说什么,余其扬知道他的心思,心里不由轻笑,恭敬道:“见过六爷,我叫余其扬。”
黄佩玉慢慢呷了一口茶,好一会,才用手指着余其扬,脸上带着阴晴不定的笑容,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余其扬的大名,我在余庆货仓的时候,不就领教过了吗?”余其扬想了想,脸上带了一点愧疚的表情,眼里却只有冷意,道:“刚才事急从权,多有得罪,还望六爷见谅才是。”
黄佩玉放下茶杯,眼里闪过阴戾的神色,嘴角慢慢勾起,道:“不敢不敢,我才来,以后仰仗你的地方还很多。”余其扬的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脸上时前到好处的笑,不深不浅,道:“六爷这是谁哪里话,以后有用的找阿其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黄佩玉其人,有胆略,有才干,能忍敢做,只是,欠了一点胸襟罢了。余其扬在心里慢慢评价着。只是,若是你想动我,只怕是,还没那个资格和能力。想来,能伤到余其扬的,只是他所在乎的人,而你,算是什么?
常爷看了看表,对阿其道:“对了,阿其,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快点说吧,我还得带佩玉去******给他接风洗尘呢,佩玉,折腾了一天,你饿了吧?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黄佩玉笑笑,道:“全凭常爷做主就是。”常爷哈哈一笑,显然很是开心,道:“好久没喝小秀才一起吃饭了,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余其扬看到这个场景,觉得,心有点酸酸软软的疼。低下头,道:“常爷,阿其有句话想问你。”常爷显然心情还是很好,大手一挥,道:“阿其,有什么你问吧。”余其扬抬起头,道:“阿其想问问常爷,今天怎么会突然跑去余庆货仓的?”常爷听了这句话变了脸色,眼睛一翻,道:“怎么,你是在怪我不该去,看到了我不该看的,就任你在那里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余其扬不知道常爷怎么会这么想,看样子,正在气头上,也就先不去解释,干脆直击正题,道:“是不是林城,是不是是他来找您过去,并且还指明只能单独前往?”
常爷听了他这几句话,猛然一惊,看来这次枪战,并不是他之前所预料的那样,是个意外,而是蓄意为之,就是奔着他常某人来的,而他竟给疏忽了。脸上仍然是无所谓的神色,不置可否道:“是有怎样?”
余其扬心里有了底,上前一步道:“常爷,阿其现在可以肯定,林城是青寅帮派来的人,这次余庆货仓的事情,就是他的手笔。”常爷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道:“那依你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余其扬成竹在胸,道:“邹震天最近越发的无法无天,依我看,尽快做掉林城,以给他一个威慑。叫他先也消停几天,也是好的。”‘常爷仰了仰头,余其扬见状,赶紧凑了上前,伸手试试茶水的温度,嗯,正好。麻利的倒好一杯茶,递给常爷,顺手把黄佩玉杯子里的余茶也倒了出来,注了一杯新的。这才退到后面,等着常爷的答复。
常爷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还有什么事吗?”余其扬沉吟了一会儿,还是道:“常爷,阿其想想你推荐一个人,苏长庆。此人有胆略,讲义气,处事灵活。让他管钥匙委实有点屈才。我看,不如放在您的身边,多加历练,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常爷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道:“你看人从没没有走眼看,不用多说,我明天就把他调过来,你看如何?”余其扬笑了笑,道:“多谢常爷,阿其还有一件事,张权他们几个想要进浦江商会,我看他们几个有几分本事,又讲义气。干脆就让他们在我的堂口里做事,让他们为商会效力。”
常爷眯着眼睛,道:“张权,就是绑架佩玉的那几个?”余其扬点点头,道:“常爷,他们绑架六爷是出于无心,现在也已经知错了,你看。。。。。。”
黄佩玉在一旁笑着道:“我看行,不过,要不把他们掉到我手底下吧,我这也缺人。”余其扬想都没想,脱口道:“不行!”他知道黄佩玉想要干什么,可是张权他们救了自己的性命,小薪等人更是胸无城府。落到他手里那还了得?话说出口,才回过神,发现常爷和黄佩玉一起向他这里看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赶紧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几个出身草莽,怕是不好管教,惊扰到六爷就不好了,还是放在阿其这里比较合适。”常爷思忖了一下,对黄佩玉道:“佩玉啊,就听阿其的吧。你刚来,商会的事情不用急,慢慢来就好,先给我把伤养好了,再说别的。”
余其扬松了口气,道:“谢谢常爷,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阿其先告退了。”常爷坐在那里,姿态没什么变化,随意说道:“阿其,你没受伤吧。”本来应该是疑问的语气,可一经常爷说出来,却偏偏都是陈述的意思。余其扬听了这话,不由的眼睛一热,心下很是感动,又是愧疚,常爷待他这么好,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他刚才想的都是些什么啊,真的是很没良心呢。
一息,摇了摇头,道:“常爷,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常爷继续喝了一口茶,道:“这次的任务虽然是出了不少岔子,不过也算你完成了,账上给你记上了一千块大洋,随时去领。”
余其扬下意识的推辞道:“常爷,我不要,我不能要。给常爷做事,是阿其应该的。”常爷有点奇怪,试探着开玩笑道:“你小子人大心大,别不是对这么点小钱看不上眼吧?”
余其扬听了常爷这句话,心里莫名的一痛,有点无措,终究还是解释道:“常爷,不是,我不是,阿其每个月的工薪就够花了,不必了。”常爷见到他那副紧张的样子,不由笑了,对黄佩玉道:“我跟你说这个小子啊,每次出任务的犒赏,从来都不要。他在浦江商会有自己的台面,经营的那是真好,每个月光他自己的工资就能拿到几万块,可是他除了偶尔周济一些帮里的弟兄,剩下的钱就都上交了商会,哈哈哈,有趣吧。现在上的不比以前啊,这些钱还真是缺不得啊,唔,哪里用钱和阿其说,从他的柜上支就好了。只是,阿其啊,男子汉大丈夫,要懂得花钱才是啊,你这样不行啊。”
余其扬听了这话,点点头,道:“是,阿其听常爷的。常爷,要是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常爷抬眼示意余其扬可以走了。余其扬会意,退了几步,转身离开,顺手把门小心翼翼的关好。
余其扬静静地站在巷口,点起一支烟,颇为悠闲地抚着古墙上的青苔,心里不紧不慢的从十倒数,刚刚数到一,就能到转口传来的脚步声,嘴角微勾,很好,算的一步不差。林城转过巷口,看到眼前人,心里不由一沉,暗道不好,第一反应竟是夺路而逃,不知怎么,出于本能的,他觉得害怕。终究还是走上前,道:“阿其,是你啊。”余其扬笑的那个叫天然无公害,道:“怎么,这么巧,城哥也来了?”
林城觉得自己还真是作则心虚,怎么说,自己也是青寅邦龙字辈堂主,怎么会轻易让这么一个小孩子看出破绽,可是不知怎么,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总是让他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没底。打着哈哈道:“是啊,阿其,我回家,你呢?要不去我那里坐一会?”
余其扬用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很亲昵的动作,眼里却是没有一点暖色,满是审视的意味,声音里带了一点孩子气,道:“诚哥,我可是专门过来等你的”林城给他说的一震,实在看不透这个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试探道:“阿其,你找我有事?”
余其扬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开,道:“这哪敢啊,诚哥,我找你就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林城拍着胸脯道:“阿其,你有什么话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余其扬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冷着声音,透出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一字一字道:“我就是想问问你,邹震天邹帮主,可还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