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南兀自站在十字街头,失神地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行人。想想这些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的人,也会和自己擦身而过,反倒是与自己产生感情之人,抓不住,也得不到。
失恋的味道,果然苦涩。
回想起念书的日子,辰南是女生们为之尖叫和崇拜的白马王子,一度被封为偶像。向来只有女生向他暗送秋波,默默付出,他常常连正眼都不瞧人家一下。女生们为他落下一场场伤心泪,辰南却始终无动于衷。大家背地里都说他冷漠傲慢,他也一度认为自己的感情坚不可摧,不纠结,不留恋,不嫉妒,却没想到,原来自己也有感情脆弱时。
无法守护自己的爱,第一次感到有心而无力。
这一次,他是真的受伤了。无法割舍的感情,唯有学会放下。
在茉莉离开之前,辰南没有再见过她,他不想徒增伤悲。反倒是念雄找过他一次,不是为了道别,而是因为顺兴商业广场。
顺兴商业广场,作为本市最大的城市综合体项目,也是市政府城中村改建规划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开始筹备之初,便引起了社会各界和业内同行的广泛关注。作为业内的标杆,顺兴置业的开发压力可想而知。
辰南自从加入顺兴置业后,何胜文便将与SW公司的对接监督工作交给了他。这也是念雄的授意。
一夜之间,从乙方变身成为甲方,身份的转变,带来了双方态度的明显变化,看着陈应和秀娜也开始对着自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辰南只觉得好笑,职场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当然,也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但辰南似乎并不买账,因为念雄说过,他不希望看见SW公司的方案如此顺利地进行。所以在公在私,辰南都有了借口,对对方进行百般挑剔,尽情折腾。
于是乎,辰南的日日夜夜,全都耗在了sw公司,这里有他钟爱的建筑事业,有他与自悠的点滴回忆。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陈应和祝秀娜在背后怨声载道,辰南的理由冠冕堂皇,“我们顺兴置业一向要求精益求精。”他知道,自己的离开,是为了明日高调的回归,他要挽回自己在SW公司尽失的颜面。
这次念雄在出国前与辰南见面,想必又有新的指示下达。
“顺兴商业广场的进度如何了?”念雄问辰南。
“整体规划方案基本敲定,正在准备报批的资料。”
念雄听了,吐出一口香烟,眯起眼道:“报批后,想办法让项目停下来。”
“嗯?”辰南瞪大眼睛,一脸诧异。
念雄无视,继续问道:“C区,事关棚户区的动拆迁问题,现在什么情况?”
“听说动迁小组已经在逐户谈判游说,目前为止,公司还没有接到任何投诉。”
“顺利的消息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呀。”念雄瞥了辰南一眼,讽刺道:“你要知道,我让你进顺兴,可不是让你建功立业,树碑立传去的。”
辰南心中“咯噔”一下,嗫喏问道:“方董的意思是?”
“你是个聪明人。如果动迁无法顺利进行,将会怎样?”
念雄的意图再明白不过。那个待拆迁的棚户区,是目前市区内最大的棚户区,也是顺兴商业广场最大的开发片区,动迁一旦受阻,便会阻碍整个项目的开发进程。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打乱了开发计划,届时迫于资金链和市政建设的压力,无论是董事会还是政府,一定会将肖孟凡顶上杠头,逼他出招解决问题。而念雄好像胸有成竹,就等着见招拆招了。
辰南烦躁,开车兜风。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辰南知道,即便怀有雄心壮志,顺兴也不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在这里,他不过是念雄的一粒棋子。
车子在市区内绕了又绕,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棚户区内。这里住着近千户居民,区内房屋破旧,危楼重重,垃圾成堆,异味熏天,随处可见搭晾在电线杆上的衣物被褥,存在着严重的治安和消防隐患。
辰南下车,在棚户区内绕行一圈,发现一些房屋的外墙上,已经用红漆刷上了大大的“拆”字。按照规定,这里的拆迁户,根据各家面积,可以拿到动迁赔偿款20-30万不等。念雄想要动迁受阻,但钱对于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收入低微的人来说,迫切得比什么都重要。
辰南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滑,只觉得恶臭扑鼻。低头一看,自己不偏不斜,正好踩上一坨大便。辰南皱眉,捏住鼻子,在一旁的草丛里蹭着鞋底的污秽。
这时,一辆拉着废品的三轮车从他身边经过,车上不小心有东西跌落,辰南见了,在背后叫道:“师傅,有东西掉了。”
骑车的男人停下来说了声“谢谢”,便回头去捡。一个女人奔过来道:“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咦,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那男人答非所问道:“我今天收了不少好东西,回家看看有什么是用得着的。”
“你又跟别人抢了?不是说过别跟他们抢嘛,收不到就收不到。”
“小伤,没关系。要是不抢,就收不到值钱的东西了。”
女人心疼道:“快点回家吧,我给你上点儿药。真希望马上拿到赔偿金,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就那么几万块钱,五张嘴等着吃喝等着住,能好过到哪里去啊。”
“唉,有什么办法呢,只怪我们啥都不懂。钱虽赔得不多,但有总好过没有啊。”
辰南听着这夫妻俩的对话,顿时心中生疑,他们说赔偿金只有几万块,是何道理?
辰南赶紧追上前,叫住那个男人道:“师傅,请问一下,你们这儿就要拆迁了吧?”
“是呀。”
“这么好的地段,赔偿款应该有不少吧。”
那人上下打量着辰南,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噢,我是报社的记者,准备写一篇关于城中村改建的新闻报道。听说这次的拆迁力度比较大,我想访问一下拆迁居民,是否对开发商给出的赔偿金满意。”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随即苦着脸道:“唉,都这样儿了,我们还能不满意吗。”
“听语气,好像有难言之隐啊。”
“记者同志,我们两口子没文化,啥也不懂,想问你一下,关于这个赔偿金,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二十多万的赔偿金,你们还不满意?”
“二十多万?”夫妻俩惊讶得大叫,“你是在开玩笑吧。”
“难道不是吗?”
“可他们说,只有九万块。”
辰南一怔,“他们是谁?”
“动迁组的人。”
“噢?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公司只能给那么多,他们也是按规定办事。有意见,找公司领导说去,他们不管。”
辰南觉得事有蹊跷,问道:“大家都一样吗,还是就你们一家是这样?”
“这倒不清楚,大家都遮着掩着,没通过气。这样吧,我去问问我家邻居,看看他们家拿多少。”
那人让老婆先回家,随后领着辰南来到一户人家外。那人大力地敲门道:“阿杰,开开门,我是老刘。”
阿杰拄着拐杖来开门。
“什么事老刘?”
“我们进去再说。”
阿杰满脸疑惑地看了一眼老刘和陌生的辰南,将他们领进屋内。
辰南目测了一眼这间屋子,八九个平方左右,屋内光线昏暗,大白天也得开着灯。房间里是最简单的陈设,床,桌椅,老式的旧衣柜,仅此而已。墙面因为受潮,已有多处地方剥落。小小的窗户下,整齐排列开一盆盆花草,这是屋内唯一一处靓丽的点缀。在墙角处,还堆满了各式的婴儿用品和玩具。辰南不知道,那些其实都是自悠和其他义工们捐献的。
小兰正陪着孩子在床上玩耍,见到有人进来,她向老刘和辰南点头微笑,随后抱起孩子走开了。
“什么事啊老刘?”阿杰又问。
老刘指了指辰南,向阿杰介绍道:“阿杰,这位是记者同志,要写一篇关于城中村改建的新闻,来给我们做访问。他说我们拆迁户,可以拿到二十几万的赔偿金,但实际上我们家只可以拿九万块,你们家呢,动迁组说给多少?”
“说是七万。”
“七万?确定只有七万吗?”辰南问。
“嗯,动迁组说我们家房子小,只有七万。”
辰南心中暗吃一惊,公司都是按照正规拆迁补偿办法来计算款项,并且都有法律条款,照理来说,不会存在如此大的误差,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