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秋夜格外冷,尤其是从温暖的南方而来,即便是披着大裘,年轻的南帝仍然是脸色苍白。
“表哥安好。”我客客气气的上前行了半礼。
他眼神微怔,恍惚还礼道:“表妹安好。”接着苦笑一声,“我记得当日,你对高承宇也是称呼表哥。真是没想到今日,你我竟也生分至此。”
我笑着请他坐下,随口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何须如此介怀?若是你以南洲皇帝的身份来我西陵,我自然要称你一声南帝陛下的;如今你既说是会会故人,那叫你表哥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手紧握着茶盏,青筋蹦出,咬牙道:“他连个名分都不曾给你,你以什么身份代表西陵跟我对话。我的情意在你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
我冷然道:“以西陵监国的身份,难道还不够吗?”停了一停,又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如今称你表哥怕也是不妥了,照理我该称你一声妹婿才是。”
他的神情随着我的话一点一点颓然下去,突然捂着嘴猛咳了起来,好像要把心肝脾胃都统统咳出来才罢休。我瞧着不忍,递过一杯水给他。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颤声说道:“我娶了宛颂,是我不对。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马上废了她迎娶你。毕竟中原皇室才是正统,你不要犯了糊涂。”他从未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人说过话,眼神里满是殷切的期待,看得我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你是知道我的,这不可能。”我还是断然答道,看他的模样,终还是劝道,“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好好保养。你自己就是懂医术的,怎么把身子搞成这副样子?”
他松开我的手,不在意的说:“前些年落下的病根,时好时坏,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知道是因为两年前的鞭伤,后来伤还未好,他又强撑着上了战场。他原本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体就在那个时候一下子垮了。我听孟凡提起过此事,只是没想到直至今日还那么严重。
正在此时,我听到门外墙根有异动,他也听到了,探究地望向我。我朝他摇摇头,表示我一无所知。他点点头,一撑扶手就要站起来。我按住他,低声道:“这是我的地方,你安心坐着就是。”
不多会儿,果然有一队武装齐备的西陵武士闯进的大殿,为首的正是满脸虬髯的呼尔。他披挂铠甲,腰挂弯刀迈进大殿,朝我躬身行礼道:“末将率所部将士,请监国大人允许,将南帝拿下!”
我沉声喝道:“放肆!我西陵乃是信义之邦,怎可随意扣押他国君主?!还不带着你的人退下!”
呼尔上前争辩道:“南洲乃是敌国,扣押敌国之君,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身后的将士一个个手握着刀柄,蠢蠢欲动。
“哦?何来的敌国之说?”我环视四周,刻意问道。
“我军曾经与南洲军队在燕西关交战,因此是敌国。”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家伙倒是有些歪理,我回头看看元隐泽,他正淡定地端着茶盏,用杯盖一下一下撇着水面上的浮茶。我转过头对呼尔说:“国与国之间,今日打仗,明日又成盟国的比比皆是。现在既非战时,就没有敌国这一说。”
呼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由愣在那里。
我见机斥道:“今日你擅作主张,惊扰了本宫的客人。已是犯下大罪,本宫念你一心为国,不予计较。还不快给南帝陪个不是,赶紧带着你的人退下!”见他仍有犹豫,我加重语气喝到:“你还把不把我这个监国放在眼里?!”
那个壮实的汉子听我猛然提高嗓音,身子不由地抖了一抖,见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只好应了,勉强到隐泽面前行了一礼,掉转头就走。
“娘娘!”正在此时,殿外一诺急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惊惶的月桐。与呼尔擦肩而过时,月桐狠狠地瞪他,显是恼火极了。
我说呼尔怎么会得到消息的,定是月桐不小心说漏了,此刻知道不好,又去搬了救兵来。我瞟了她一眼,她立即知错的低下头去不吭声。
走到门口的呼尔见她这副可怜的小模样,更是没了气焰,灰溜溜的带着人快速走了,生怕再给月桐带来什么麻烦。
这边元隐泽听得那声“娘娘”,刚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一诺却只当没看见这个人的存在,向我躬身道:“娘娘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心中了然,自然顺水推舟:“正好南帝也要回去了。你既来了,就替我送客吧。”
他等的就是我这句话,闻言立即走到元隐泽身边,做出一个手势,口中说道:“南帝陛下,请!”
元隐泽缓缓起立,却没有按照一诺给他指的方向离开,而是走到我的身边,凑近我耳边低声问:“他果真待你好吗?”
我抿嘴一笑,同样轻声答道:“他待我好不好,你应该看得清楚明白。”
他微微点头:“好。如果哪天他待你不好了,你就来南洲找我。我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不顾一诺愤怒的眼神,我淡淡答道:“好。”其实我清楚明白得很,本是相逢未嫁时,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他既然愿意说这些无谓的话,我也没必要把话说得太绝了。毕竟还是亲戚,毕竟还有一同患难的情分在。
“珍重。”我又说了一句。
“你也要珍重。”他裹着大裘随一诺出宫去,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