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按照清野的指引,顺利地出了大昭宫。等赶到渡口,已是清晨时分。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可惜我并没有心情欣赏如斯美景,只是空有对前路的一片茫然。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是深宫里的稚龄少女,不韵世事,不识悲苦。而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经过隐泽的针灸治疗,我的毒暂时又被遏制了下来。听他说,这种毒是会反复发作的,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第一次还能用鲜血缓解,如果第二第三次再毒发,就更加危险了。所以清野才会这么着急去取解药。
渡口有一个露天的茶摊,倒是有不少行人坐下来休息喝茶。我们不曾用斗笠遮面,只是换上了寻常农家服色,在茶摊找了一个僻静处坐下来。
我们要了一壶茶水和几碟简单的点心。隐泽倒了一杯递过来,我接在手里,暖暖的。喝了一口,不是什么好茶叶,入口还有些苦涩,却有着人世间的味道,平实安宁。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是贩夫走卒,也有长途跋涉的商贾和求学的书生。带着满面的风尘和辛劳,但是却承载着家人的希望和等待。我离家已经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我的父母亲人是否也在为我焦急的盼望。然而此刻我已经无暇顾及了。
因为心中有事,我们两个话并不多,很长时间只是静静坐着。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渡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听到有人在议论。
“嘿,王铁匠。今儿看没看见六皇子殿下的大婚啊?”一个长脸的中年人问道。
那个被称作“王铁匠”的络腮胡大叔答道:“怎么没见,那排场可大了。大婚的仪仗把整条街都撑满了。就是新娘子公主没见着长啥样。”
一个年轻一点的取笑道:“你是昏头了吧。公主的样子也是你能见到的?不过不管她长得怎么样,倒是个有福气的。这不她刚到东曜,六皇子的病就好了。”
旁边有人立马附和道:“公主没福气还有谁有福气。生出来就是北祁的公主,如今又当了咱们的王妃。这会儿大典已经结束了。皇宫正大宴宾客呢。”
我听了不由嘴角微微上扬,雅颂的婚事能够顺利,对于我总算是个安慰。隐泽也笑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听另一边有人说:“公主也未必就是有福气的。这位公主的妹妹不是早前许给了咱们九皇子嘛。还没行定亲礼呢,就把好好的九皇子给克死了。如今听说又要嫁过来当太子妃了……”
同桌的老者赶紧喝止:“快住口!这也是你浑说得的!”
那人嘴里还嘀嘀咕咕地:“我就是看不惯这种女人。我看九皇子就是被她害死的。”
我的脸瞬间变得没有血色,眼睛里却是血红一片。别的我听了倒没有什么,唯有最后那句,让我的心都揪起来了。我不能让他为了我出意外,更不能害死他。
猛地站起身子,我就要往外走。隐泽一把我按住,低声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我告诉你,你去了也帮不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我可以答应你。等他回来后,我会放你们离开,绝不阻挠。”
浑浑噩噩地又等了一个下午,黄昏的时候,清野还是没有到来。茶摊的客人渐渐都走空了,只剩下我们。茶摊老板人不错,看了我们好几次,但是知道我们等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我有些不忍,就提议去河边走走,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赏钱,让他收摊回家。
天色薄暮,远处驶来一辆马车。我和隐泽都站了下来。此刻不会有人再来渡口,难道会是他?
马车到近处停了,走下来的却是一个带着薄纱斗笠的女子,径直朝着我们这里过来。
“妹妹!”她走到跟前,揭下面纱对我唤道,“多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面纱下的女子秀眉凤目,俨然是东曜的十公主高蔓芩。我脱口而出:“蔓芩姐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隐泽听我如此叫,也是颇为惊讶,对她好一番打量。
蔓芩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拉起我的手继续说道:“我是受人所托而来的。九哥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宝蓝色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株小小的草药,锯齿形的绿叶子,脉络清晰鲜红,似是刚刚采摘下来的,还十分的鲜嫩饱满。
听她那么说,我心中着慌,问道:“那他人呢?是不是……”话一出口,我却再也说不下去,泪水随着话语就滴了下来。
蔓芩见我落泪,忙劝道:“你放心吧,他无碍。”
我不相信,急急追问道:“他若是无碍,怎么不自己过来。他说了让我在渡口等他的。”
“他和一诺要赶着回去,此刻怕是已经在路上了。”蔓芩叹息道,“我不能在此多呆,你自己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看着她要离去,一旁的隐泽突然跨出一步,拦在她面前。“等等。”他又回头对我说道,“你是不是也不信高清野会先行离去。”
我肯定的说道:“是,君子重诺。我相信如果没有出什么意外,他一定会亲自来的。”
“那好,这次我倒是也这么认为。她是大姑母的女儿,有这么好心背着她母后帮我们?不如将她留下来,如果药是假的,就用她给你换解药。”隐泽说这些话的时候阴冷冷的,好像又回到了我最初认识的样子。
蔓芩看着他不说话,半晌才回过头来对我说:“你信我吗?”
“我信你。”我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给我送来解药,你快回去吧。隐泽表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你别谢我,要谢应该谢那个不顾生死为你取解药的人。”蔓芩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知道九哥一定有难言的苦衷。你多谅解他。”
我苦笑着说:“你不觉得吗?他是一次次把我从他身边推开的。难道还要我厚颜无耻的赖定他吗?”
她待要再劝,一旁的隐泽已经验过了“不死草”的真伪,上前一步:“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既然他不知珍惜,也怨不得别人。这药是真的,你可以走了。”
我听不下去了,怒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跟蔓芩姐说话。她可是……”
“不妨,”蔓芩截住我的话头,“我就走了,晚回去恐被母后他们发现,于你们反倒不利。今日我是冲着九哥和你才跑这一趟的,与旁人无关。所以旁人的话,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临去时,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云淡风轻,没有因未婚夫的恶语相向有丝毫的恼火。想来只有她这样的,才算一个合格的“金枝玉叶”吧。大风过岸,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