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东曜的传统,贵宾到来第一天由皇帝和皇后亲自接见,第二天安顿休整,第三天才会举办正式迎接的宫宴。
今天正是我们到东曜的第三天,一过午膳,母后便开始准备晚宴的装扮。这种国宾级的宫宴上,任何的失礼都是绝不容许出现的。母后身为皇后,代表的更是我北祁一国的尊严和体面。今日采薇姑姑也是格外的用心,每一件准备穿戴的衣物和首饰都是亲自反复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采薇姑姑是元熙宫身兼尚仪之职的女官。在她六岁的时候,就成了当时还是南洲公主的母后的贴身宫女,后来又陪嫁到了北祁。采薇姑姑之于母后,就如同月桐之于我,身为主仆,情同姊妹。
一番忙碌之后,母后盛装而出,一袭金红色百鸟朝凤百褶裙,整只凤凰用丝线缀着宝石绣出,盘旋于通身;头戴八宝烙珠冠,正中一朵盛放的大红色牡丹花,两支金凤步摇分插两边,凤口中垂下两颗红宝石,光华夺目;再配上原本华贵端庄的面容,天家气派,展现无遗。
我虽年幼,但也被精心打扮了起来。玲珑双鬟斜斜地侧向脑后,上面以珠钗环佩点缀,正中用的是一朵锦葵花;颈上戴着整块羊脂玉雕成的佛手,足有婴儿巴掌大小;身上穿着暖橘色缠枝芙蓉襦裙,周边以云纹装饰。我在镜中照了一照,觉得尚好,便起身向母后行了一礼。
母后看着我明眸皓齿,已渐渐出落长成,心中快慰,笑道:“好橘儿,快起来。我们这就过去了。别让你姨母姨丈久等。”说着牵过我的手,一起上辇出发。
橘儿是我的小名,与我的封号宜修,大名嘉颂,同出自《九章·橘颂》。父皇是风雅之人,虽一生以武功治天下,却爱好诗经楚辞,甚至在当时南洲大公主已经成为东曜皇后的情况下,坚持求娶才名远播的南洲二公主,也就是我的母后,差点打破了三国间的平衡。而我和弟弟得益于父母之间的恩爱和睦,在元熙宫的地位一直不是其他庶出的兄弟姐妹可比。
东曜国向来以礼教正统著称,宫殿也是格外的大,步辇走了有一刻多钟,方轻轻停下,原来已经到了正殿门口。里面已经坐满了东曜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此刻看到母后牵着我的手下辇,纷纷站了起来。东曜帝后也起身相迎。
东曜皇帝高博人如其名,器宇轩昂,很有皇家气派,但相较于父皇,似乎多了几分严肃刻板。再细看我的姨母皇后除了岁数上年长我母后十岁,相貌倒是有五分相似。论气质而言,她与母后却不尽相同,母后是高贵的,犹如高耸入云的雪山让世人仰望;而姨母除了高贵,更多给人能包容一切的感觉,就好像大海包纳百川的气度。
相互见礼以后,姨母又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些话,才分了主宾坐下。
我打量着整个大殿,布置大气却并不奢华,与北祁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此处更多了几分古朴。正中一席是国皇独坐,姨母和母后分别坐了左右两席。我自然跟着母后一席,姨母身边则带了十公主高蔓芩。蔓芩姐姐是姨母所出的幼女,今年一十五岁,一身青衫,通身以翠竹为饰,看着就是极雅致的人,此刻正对着我莞尔。
这东曜宫中,除了皇后只有一些地位低下的嫔御,几个高位的妃嫔都已不在人世了。故而皇后一席下来就是各位皇子了。第一席的是四皇子高承宇,今年刚过弱冠,长得极像了他父皇,只是似乎多了些暖气。他也是姨母所出,子以母贵,作为嫡长子坐了皇子的头一席。第二席是六皇子高子慕,一十七岁,看来长得有些羸弱,却是满身的书卷气,早就听说他是东曜诸皇子中文才最好的一个。第三席是九皇子高清野,一十五岁,年纪虽小,风华气度却毫不输于两位兄长,听闻甚是受东皇陛下宠爱。这两位皇子也是两位贵妃所生,所以各坐了一席。余下的皇子公主由于生母地位卑微,皆是两人一席。
我一个个打量过去,看到皇子第三席时,正对上那双炯炯的目光。原来是他!我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说话。他却只是礼节性地朝我笑笑,转头和其他人寒暄起来。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我却因着心中的疑问有些心不在焉。宴席过半,我扭头突然发现九皇子起身出了大殿,便找了个借口悄悄地跟了出去。走在回廊上,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我有些气恼,正准备回去。一转身却看到他正在后面转角处,双手环抱胸前,倚栏而立,显然就是在等我。
他见我瞪他,也不恼,浅笑道:“公主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我只是奇怪,九殿下身为大昭宫的主人,为什么看到侍卫还要躲?”
“那我可不可以问一句,公主作为大昭宫最尊贵的客人,为什么见到侍卫也要躲?”他见我答不上来,嘻嘻一笑:“看来还真是个孩子,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才躲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如果被人看到你和我半夜在羽瑶池里,公主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虽然年幼,男女大防我还是懂的。何况昨夜的情形,几乎就等于有了肌肤之亲。如果被人知道,我只有三条路可选了。一是以死明志,二是遁入空门,三是嫁他为妃。即使是选择第三条路,也会因此被人说三道四,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我暗暗心惊,向他郑重行了一礼,正色道:“小妹驽钝,多亏兄长照拂提点!在此谢过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略略有些吃惊。随后立即收起了之前散漫戏谑的神情,朝我还了一礼,口中说道:“公主客气了!是清野鲁莽,唐突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他虽之前小瞧我是个孩童,但心地却是极好的。我真心感激于他,甜甜一笑道:“咱们本是亲戚。我既尊你为兄,你也同表哥一样,唤我橘儿便是了。”
北祁女子不似东曜那般受礼教约束得厉害,虽然男女有别,但遇到志趣相投的结成至交好友的也比比皆是。我这么说便是诚意交好的表示了,他如何能不明白。要知道女子的闺名除了父母兄弟,外人是不能叫的。非但不能叫,连说都极少说与人知道。当下他也不娇揉造作,爽快应下了。
当下两人也不再闲聊,先后回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