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人生中在大昭宫渡过的第二个夜晚。这夜的大昭宫是宁静的,就如同许多年以前和许多年以后一样。一过规定的时辰,各宫各殿就早早熄了灯火,整个皇宫内只是偶尔响起小队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然而这一夜对于我来说却是不同的,因为我遇见了除了父母亲人以外,第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这个人的出现,就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哦,忘了说了。我是北祁宜修公主赫连嘉颂,也是北祁皇帝唯一的嫡女。而大昭宫则是东曜的皇宫。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的母后元氏。她和东曜的皇后同出于当今中原三国中的另一个大国——南洲。
说起这三国的关系来,还真是错综复杂。各国间不断用联姻来维持彼此间的关系。因为在这三国以外,还有着不少小政权的存在,比如东南面的犬戎,又比如燕西关外的羌狄。这些蛮族部落虽然经济文化落后,但却有着非常强的战斗力,并且觊觎中原的良田和财富久矣。如今三国太平无事,他们尚且不断伺机侵扰边境;若是三国战事一起,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谁都无法预知。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年除了边境上偶有外部侵袭,基本上还算是四海升平的。于是在南洲太后,也就是我的外祖母,五十岁寿辰即将到来的时候。母后带着我,十余年来第一次踏上了省亲的道路。其间,我们受邀转道东曜小住,顺道与东曜皇后元氏,也就是母后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同启程回国。这一年,我刚刚十二岁。
夜已经深了,我躺在陌生的宫殿里睡不着。打量着四下无人,连守夜的宫女都已经坐在床前的脚踏上睡得香甜。我悄悄起身,顺手穿上一件浅碧色的裙衫,将头发半拢,用一把小巧的和田玉梳稍稍固定,而后就闪身出了栖鸾殿。
虽是秋夜,又穿得单薄,我仍觉得风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爽。单从气候而论,东曜的地理环境确实要比北祁好太多了。往年这个时候在北祁的元熙宫,天都已经开始冷了,一派萧瑟,仿佛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似的。
一路行来,月光如水。初秋的凉风中,树影倒映在羽瑶池上婆娑起舞。面对如斯美景,我忍不住在汉白玉砌成的池边坐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脱去缀着明珠的素色锻鞋。因为出来得匆忙,白嫩如莲藕的脚上连袜子都没有穿,就对着水里的月亮轻轻一勾。
水中的涟漪“哗”的一声,画着圈荡漾开来。我刚弯弯勾起的嘴角突然僵住,只见水波及处,一个人影猛然从水中站起来,似乎还呛了几口水,看到我也是同样吃惊的表情。
我们俩一坐一站,相距不过半丈。待看清楚,却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浑身上下虽然已经湿透了,但却自有一番风流气度,丝毫不显狼狈,身量也是不矮,我坐在高高的汉白玉池壁上,也不过比他高了半个头。
正在迟疑间,远处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定是侍卫们听到动静,正在向这边赶来。
那少年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手指指我,又指指旁边的桥洞。我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就准备下水。
少年急忙伸出双手托住我的腰,缓缓地将我带入水中,又慢慢挪到桥洞下,中间只发出了极小的水声。
我们紧贴着桥洞的壁站立,少年穿着黑色的衣衫伸手将我整个护住,在夜色下几乎就成了隐形的。我站在水里,只有他下巴那么高,抬头正对上一双星眸,亮闪闪的,让人心里觉得说不出的欢愉。
侍卫足足搜查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站在水中久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双手不自觉的抱紧了眼前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人。
他似乎也发现了,在自己身上一阵摸索,接着又微微皱眉。
我用口型问他:“你在找什么?”
他看向我,略一思量,抬手取下我束发的玉梳,极快的远远掷出。玉梳落水之处,几条锦鲤被惊起,顿时一片水声。
随后便听到领头侍卫略显失望的声音:“又是这几条鱼闹的。走吧,兄弟们!去别处看看!”不一会儿,就在羽瑶池畔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放开我,涉水向岸边走去。
“等等我!”拉住他的袖子,我追在他后面问道,“你是刺客吗?”
他回过头看我,笑着问:“你看我像刺客吗?”
他的声音真好听,他的眉眼也很好看。我们北祁的男儿虽不乏英武豪爽之辈,但却极少见这样俊秀温雅的。不由自主地摇头,笑望着他说:“一点儿都不像。”我说的是实话。刺客一直以来在我心中的形象,要不就是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要不就是面冷心冷的凌厉杀手。
虽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东曜皇宫的羽瑶池。但直觉告诉我,他肯定不是坏人。
“那就好。”他半推半扶着我到羽瑶池边,自己先爬上岸,又伸出手将我慢慢拉了上去。
浑身上下的衣衫都湿透了,被风一吹,紧紧地裹在身上。我有些忸怩不安,正彷徨间,一件宽大的月白色锦袍披到了我身上。他用手指着东南方向说:“顺着这条小径一直走,栖鸾殿就在那边。赶紧回去吧。”
原来他知道我是谁,我顿时羞窘起来。
顾不上详究他的身份,我沿着他所指的小径低头疾步而去。
好在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回到栖鸾殿里,我将衣服换下来藏到一边,然后蹑手蹑脚地上床。
透过窗棂,看着外面高高的月亮,我耳边好像响起了以前戏台上的唱词:“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