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意柳不只模样儿长得好,还很有几分聪慧。此刻情知若嫣对她自己的古怪样貌颇感介怀,便小心地绕过这类话题,也不敢随意探问她,只简单又坦诚地向若嫣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于是在一同往出走的这段路上,二人渐觉投缘,不但互称“若姐姐”、“柳妹妹”,若嫣还听明白了冯意柳的家世和她此次远行的来龙去脉,也因此而心中暗喜:真乃天助我也,凭空冒出来这么个大贵人!
原来冯意柳乃是绍兴人氏,她祖上曾几代为官,其父现在当地也是个有名的乡绅。因冯家这辈儿人丁兴旺,小意柳自幼便被寄养在远嫁长安的姑母身边,直到今年家里头给她许了人家,这才赶回去待嫁的。
而绍兴与杭州毗邻,冯意柳此行也刚好要途经杭州,若嫣便不由在心里暗自盘算,若是能与她结伴同行,岂不要方便快捷许多。可二人初识未久,自己要如何向她开这个口呢?
眼见即刻便要走出林子了,若嫣仍旧犹豫着不知怎么提起这事,冯意柳见状却是心有误解,当即拉她一起停步,满脸含笑道:
“若姐姐,相逢即是有缘,况且小妹得您这么大恩德,感念之情无以加焉。如果若姐姐您不嫌弃,小妹临别还有几样薄礼相赠,恳请笑纳。”
若嫣见她误当自己有所贪图,初时未免有些不悦,转瞬一想,自己可不正是另有计较,也就释然一笑,索性与她直说了罢:
“柳妹妹哪里话来,姐姐与你相交,可不是为图钱财。不过,我因故遇难流落至此,前情自不堪言,眼下却是真有一事相求,只是怕给妹妹增添太多麻烦,是以才觉难于张口。”
冯意柳闻言连说无碍事,姐姐尽管提出来便是。
于是若嫣便向她说明自己急于去杭州找寻夫君,只是身无半点盘缠又不识得路。。
冯意柳一听及此当即截过话头,姐姐何不与我一同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还相互多个陪伴儿。
然后便不容若嫣再多客气,冯意柳转头便嘱咐莲儿让她去轿中先取某个包裹过来。莲儿迟疑了下,才答应着去了。
若嫣原本不知她主仆二人所为何事,直到见了莲儿手中物事,才不禁一怔,旋即轻笑出来。
冯意柳接过莲儿取来的衣衫,双手捧给若嫣,一向谦和的脸上竟稍现得色来:
“姐姐请换上这个再出去吧,这几日天气转凉,您身上这两件太过轻薄了。这是我最喜欢的衣裳,自做好后还从未舍得上过身,就送与姐姐权当做个见面礼吧。”
若嫣打量着这件“水墨荷花衫”,并不是自己当日给王书香绣绘的那一件,看来是谁仿制出来的赝品了,而且八九会与冯意柳有关。
当下莞尔一笑道:“妹妹也识得绣绘么?不过你既喜欢,姐姐又怎好夺你所爱呀?”
冯意柳唇边的笑容更深,眉眼间却稍显抑郁,“绣绘绝技嘛,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想当日程锦记苏小姐单凭此技便一日成名。只恨意柳福薄,相府聚会那日正逢微感风寒而致缺席,竟无缘得见当日盛况和苏小姐的绝世风姿,实乃平生最大憾事。
意柳自幼喜研书画,听闻绣绘绝技后当即心慕手追,遍求闺中知己到处借阅绣绘珍品来临摹仿绣,呵呵这件衣衫就是用我最钟意的绣品制作而成的,姐姐您别嫌弃就好了。”
若嫣可些有时日没摆弄绣绘了,此刻一见正感亲切,再听这果然便是冯意柳自己所做,当即兴致更增,于是拿过手中仔细赏看。
嗯,画工不错,笔触着色都颇具水准,就只是太过着意于模仿原作了,精细之余反显拘泥而有失灵动之气。
绣功嘛,就更欠些火候,几处针法都用得不当,或觉生硬与底色衔接不够柔和,或稍模糊显得局部画面层次未见分明。
不过总体来看,冯意柳在绘绣这两方面的功底还都不俗,技法也颇老练,整幅绣品竟比程锦记的绣工师傅仿制得还要多上几分神韵。想来若得熟习此技后,她能发挥的潜力会很大,成效也必更显著。
此刻若嫣心里已有计较,自己正恐欠情太过,不如就给她来段短期授课权当是抵销路费好了。当下唇边蕴笑,随手拈起衣料来给冯意柳指点出几处明显的缺陷所在,又大致讲解两句这里若如此这般配色和运针的话,你看效果会不会更好些。
冯意柳乍惊之下不由有些痴怔,需知这正是她有心无力之处,曾默默苦思良久才做到这般差强人意的程度来呢,可经若嫣随意地这么一点拨,她已明白那正是最为精准的技法,怎不叫她豁然开朗而后欣喜若狂。
于是,冯家小姐的轿子再行上路时,莲儿已走在轿外,随行的几名下人只知道小姐才刚儿去树林子里那么久,是去专程拜会一位绘画高手去了,并拜了那个缠头蒙脸的古怪女人为师说是要在回乡途中传什么课授艺的。
而冯意柳虽无缘得见名满长安的苏小姐,却天赐良机遇上个技法超群的若姐姐,虽说她长相特异身份隐匿,可在冯意柳想来,若姐姐的绣绘绝学,当真是震古铄今,恐怕就连苏小姐也未必及得上。
若嫣却未料想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授艺过二十几天的这个女孩子,日后竟能把她偶创的这门“绣绘”技法给发扬光大,并千百年流传于后世。当日也算她慧眼识英“雌”,积下了无量功德吧,而且,冯意柳在几年后再度出现在若嫣生活中时,还将给她带来更大的惊喜和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