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夜没合眼,若嫣早起来到宋夫人房中时,只觉着疲惫和困倦。但她思及婆婆昨晚定也无法安睡,今儿个怕不得没心思料理家事,于是只得勉力前来替她分担。到那儿却不由一愣,婆婆早就不在房中了,待若嫣寻至前厅,只见宋夫人正如常般有条不紊地指派着下人做事。瞧她一脸的安然和若无其事,若嫣忙收敛起讶异情绪,快步走近向婆婆行礼问安,宋夫人抬眼对她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便自顾吩咐人准备早饭。若嫣从旁偷偷打量着她,难道婆婆并没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及至发现她眼周隐约的青暗和过于细致的妆容,若嫣才恍悟婆婆已惯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可那副怡然平淡的外表下生生压抑住的究是不可告人的私密还是难言的苦楚呢?
其实她始终觉得以婆婆的个性品格绝不是轻浮放荡之人,不过思及雪姨当日的言之凿凿还有德容的说法态度,再加上昨晚亲眼所见婆婆的反应,她也品得出婆婆早前必是有过什么过失把柄的。可究竟会是怎样的情形呢?若嫣不断回想婆婆当时忧郁痛楚的眼神,她真的与别的男人发生过什么纠葛吗?也许是另有苦衷的?唉,若嫣以女人的角度还有现代人的观点来看待这事,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再去追究,可她也能理解宋培德的感情,站在他的立场恐怕是很难接受这种“耻辱”的。昨晚看宋培德的表现还有他后来告诉自己的打算,若嫣便知劝阻无用,也只得叮嘱他千万谨慎行事,定要查明原委不可轻举妄动。
待房中只剩她们俩时,若嫣未等婆婆发问便开口告诉她敏思已经去商号了,说是在外面用饭。宋夫人轻轻点头,脸上隐约划过一丝忧色,随即便恢复自然,自顾低头用饭,竟无半点儿探询之意。若嫣顿了顿又道:“婆婆,我跟您学着料理家事也有阵子了,不如今儿就让我放手管一回,您用过早饭后便回房休息去吧,把这边交给我,您看行不行?”
闻言,宋夫人秀美精致的脸上出现瞬间的凝滞,然后缓缓绽出一抹苦笑来,“傻孩子,你不用为我担心,娘这么多年早习惯了,这些事就是闭上眼也都能一件件做好它。倒是你,一脸精神不济的样子,在这儿恐怕也帮不了什么,待会儿就回去好好歇着吧。”若嫣咬咬唇,看婆婆的神情还是什么也不能问不想说,便也不再坚持只好无奈点头。
饭后出来,若嫣便要转回自己房中,到得回廊处忽地想起一事,看左右无人当下又拐往后院。一路急行来到亭旁那处空地,细听德容小院那边没什么动静,她才低头在那儿留神查看起来。昨天见刘伯忽地从这儿冒出来般,若嫣一直感觉蹊跷,她对自己的眼力向来自信,却为何事先半点儿没察觉他究是从哪个方向走出来的呢?
此刻正当巳时,温暖柔和的阳光照得那片空地更显白亮,若嫣微俯着身子在上面仔细巡视,平整的地面细细的沙土,一直延伸至湖边的草地处,被四下蓊茂的青草衬得,俨然是一方被隔绝出来的净土。她在空地上来回走动了几圈儿未发觉什么异样,放眼四顾周围的树木都离这有好一段距离,只除了昨天她和宋培德藏身的那边还算近些,照理说不管刘伯从哪边出来,若嫣都能事先发现才是,却怎么等看到他时就已然现身在空地上了呢?她琢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隐隐觉着有些头晕眼花,只得作罢转身往回走。
出得前面一小片草地,就行至那座小亭下,若嫣向小院那边张望了会儿,正合计要不要先去看德容一眼再回去,就觉足底又感到丝丝寒意,撩裙裾一看,果然绣鞋又有点儿沾湿了。她苦笑下,现在只好先去德容那儿坐会儿再走了。
德容未料到她今儿个这么早便来,喜得眉开眼笑,急招手让若嫣坐下。听她抱歉地说自己忘了带画具过来,德容也不着恼,没关系,明儿有空再说吧,昨晚我想了个好曲子等会儿弹给你听啊。若嫣一乐好啊,转身过去拿琴给她,然后便脱鞋上床里躺下,笑笑说我就在这躺着听曲儿,好享受吧?德容嘻笑了声,便被若嫣扶起来坐着,低垂螓首专心抚琴。
温暖的日光轻柔地罩在她身上指间,悦耳的琴声悠扬地回荡在小屋里,若嫣看着德容平和专注的脸,唇边不自禁泛起一丝笑意。这些日子德容的变化很大,心情开朗了许多,气色也越来越好了,欢笑时光泽的双颊还能现出几分淡淡的红润来。若嫣又转脸看向窗外,小院中秀致的一角便尽入眼帘。自从半月前她又一次试着挑起竹帘被德容接受后,小屋里白天便光亮多了,德容也在她的指点下爱上了窗外的景色。
望着刘伯特意摆放在那儿供小姐观赏的盆栽花树,若嫣恍惚地想着不管他到底有否不良居心,不过对德容可是真的好,然后她就在轻缓的琴声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若嫣突然惊醒,蓦地睁眼一看,睡在她身边的德容正紧闭双目满脸惊惧地剧烈喘息着,想是又作什么噩梦了。若嫣连忙侧身轻拍她,又连声呼唤,德容才激灵一下醒转,瞪视她半晌,瘪瘪嘴欲哭。若嫣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头顶轻言安慰着,直至德容逐渐平静下来,才低声问:“你睡觉时常常作梦吗?”
德容闻言轻颤了下,却不作声。若嫣稍稍推开她一段距离,低头注视那双惊惧的大眼,柔声道:“梦境没什么好怕,那都是假的,你看,一睁眼就全都没了不是吗?要不。。你试着把它讲出来,也许说了之后就再也梦不到了。”德容闭上眼摇摇头,又拱进她怀里,若嫣叹息一声搂紧她。
就在若嫣蹙眉沉思的当儿,终于听见德容闷闷的细声道:“这个梦我从小就一直梦见它,好怕人,有时我都不敢睡,刘伯又不让我对别人说。”若嫣一震,为什么?“刘伯说把这话讲给爹爹听他就会伤心,讲给大哥听他也会害怕的,讲给。。更没用,所以只有刘伯一个人知道。”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若嫣忙道:“哦,那你现在要不要讲给我听?其实我也常作梦,不过我醒了以后都不怕的。”
德容转动眼珠盯着她,仿佛真要弄清楚若嫣究竟会不会害怕似的,稍后终于相信了眼前熟悉和亲近的她,略为迟疑着讲述起来:“我总梦到一个人,很凶很凶的人,连爹爹都怕他。。家里边到处都是火,我不知要往哪儿躲。。”若嫣不自禁双手攥拳有些紧张起来,这会不会不仅仅是梦境,而是真有其事呢?也许那就是十五年前发生在宋府的事?然后德容才因此受伤,府里的下人也都换过了呢?如果真的是,天!怕不是场大浩劫?
“这个真的只是你梦到的吗?会不会是你小时候看见过什么?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么?”德容情不自禁缩了缩,“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刘伯以前说过,外边有什么响动小孩子都不要看不要听,就作不到噩梦了。可是没有用,我还是常常梦到那个人。”眨了眨眼她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晚上很少梦了,都是上午睡觉时才会这样。”
若嫣心情稍松,晚上睡眠质量提高了就好,说明热敷对德容很有帮助。想了想她又关注到那个梦境中去,问德容你能说出梦里那人的长相来吗?也许是以前认识的?德容摇头,那人很高很高,我总是看不到他的脸,他很凶吼得好大声,爹爹和娘。。那个女人都跪在他面前,吓得直发抖。后来园子里不知怎的起火了,我就跑啊跑一直跑,好怕人哦!”
一定是这样!这个梦就是当时发生的场景,若嫣此刻已能这样确定。可是那个人是谁呢?能在宋府掀起轩然大波让公公婆婆怕成这样。。